葉清靈,你不能有感情。
記憶中名為父親的男人推了推眼鏡,眼鏡反射的光是白色的,男人身上的白大褂也是白色的,葉清靈不用認真去看,也知道男人的表情也是空白的,那吸引住男人所有注意力的研究工作不僅奪去了男人的注意力,還奪去了男人的妻子、家庭,甚至連男人的面部表達能力都奪去了。葉清靈抬起臉,如出一轍的面無表情。
是的,爸爸。
這樣對你的心臟好。
男人冰冷地摸了摸葉清靈的頭,轉身又投入工作。
葉清靈的的記憶力很好,但是關於他小時候的記憶還是極其匱乏的,因為葉清靈對於不感興趣的事物,一向是無視的態度,也因此造成了他小時候記憶中大段大段的空白,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遇見吳志為止,從那之後,葉清靈的記憶被名為吳志的人佔據了所有空間。然而,有一段記憶不知為何始終留在了葉清靈的腦中。
那是在一個古色古香的中藥堂,葉清靈因心臟病的原因沒少往這些地方跑。昏暗的光為屋子打上曖昧朦朧的光,屋子內盡是藥草味和薰香,嫋嫋的燻煙在空氣中擴散,葉清靈的目光從牆上的人體經脈圖轉移到對面那個老得像個幹皮骷髏的中醫身上,那老中醫搭在葉清靈瘦小手腕上的手如同一隻乾癟的雞爪。
老中醫的話也是文縐縐,像是從某個三流武俠小說上摘取下來的:
……小朋友聽老夫一言,若要不為心絞所困,須謹記你的心念不可大喜大悲,勿動凡念。只因那樣最易凡心入魔,以你的情形,稍有差池,恐造成不能挽回之局。切記,切記……
老中醫的叨唸與燻煙一齊模糊在曖昧的空氣中,葉清靈或許覺得有趣,於是便記下了,任那句顫顫巍巍的“勿動凡念、凡心入魔”朦朧在腦海深處,那時候的葉清靈對這些話是不太在意的,從小葉清靈就已經學會如何控制感情情緒,學會漠視一切——葉清靈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遇見吳志這個讓他在意心動到極點的人。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一個美好的人呢?讓他心動不已,讓他喜歡得快要死去了,讓他喜歡得……幾乎入了魔。看不到他,心臟因焦慮而疼痛;與他接觸,心臟因欣喜而疼痛;被他無視,心臟因悲傷而疼痛。明知道吳志對於葉清靈來說,是一種致命的毒,卻每每心動歡喜得連疼痛都冠以名為“吳志”的甜蜜。
所以,在確定自己成為累贅的那一刻,葉清靈毫不猶豫地跳下屍海,帶著讓吳志記住葉清靈一輩子的自私竊喜;所以,在叢混沌中醒過來的時候,葉清靈來不及思考自身的倖存與變化,便迫不及待地去找上吳志,將吳志撿回去圈養著,帶著吳志只剩下葉清靈的自私滿足。
他怎麼能那麼喜歡一個人呢?無論是在過去,還是現在,或是未來;無論是身為人類,還是變成一隻怪物,葉清靈始終只想要吳志。瘋了般,入了魔。他曾經扒開自己的左胸,撕開皮,切開血肉,掰開白森森的肋骨,他體內的病毒不會讓他那麼容易死的,所以他低頭便可以很容易地看到那個暴露在空氣中、仍在鮮活地跳動著的器官。葉清靈面無表情地想著,這就是折騰了他半輩子的心臟嗎?那個跳動的肉塊如此醜陋,青筋突起,帶著油膩膩的光澤,不怕死地鼓動著、跳動著——就是它,讓過去的他連活著都是苛求,連稍稍想念著那人時它都要不知好歹地挑出來抗議。多麼渺小,太渺小了,這醜陋渺小的肉塊連那人一點的片段都無法裝入。
葉清靈用手掐著那個不知好歹跳動著的肉塊,它發出膽顫的戰慄,因為充血而顯得越發油膩紅豔了。葉清靈歪頭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將心臟給挖出來,病毒在他的大腦中尖銳地警告著——對於真正會傷害到宿主的行為,那些小東西會刺激大腦發出強制訊號,就像人類的手碰到火會飛快地收回來一樣的自我防護。葉清靈將那擔驚受怕的肉塊放進去,像拉上拉鍊般地將皮肉塞回原處,看著那雪白的面板幾乎在下一秒癒合收攏得沒有一絲痕跡,葉清靈沾著血的指尖在上面劃了劃,沉默著。他想,他這輩子始終得與那肉塊一起活下去了,這個認知讓他有些不快。
葉清靈很冷靜,所以他在一開始就察覺到,病毒不僅變異了他的身體,或許對他的思想也構造了個遍。或許是因為葉清靈太過理智了,所以他才沒有像外邊那些頭腦混沌的怪物一樣只剩本能,但是葉清靈依舊很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變化:他並不討厭殺死其他“人”,不討厭血,不介意生食——他甚至挺喜歡大腦的味道,如果可以的話,他可以嘗試在吳志沒有發覺的情況下做一份給吳志吃吃看,他對自己的廚藝很有信心;他甚至毫無顧忌地肢解自己——葉清靈現在可真是一個怪物了。
身為人類的葉清靈,只要能遠遠看著吳志便滿足了;而身為怪物的葉清靈,便是毫無忌憚了。如果說過去的葉清靈願意為吳志而死的話,現在的葉清靈就算是死,也會拖著吳志一起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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