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蟲真的無語了。
眼前這人雖年不過三十,但經的事、見的人都數不勝數,明明早該到了山崩於前也不會多眨一下眼睛的地步,怎麼自兩年前見了那揹著一身罵名浪蕩江湖的臭小子,就再撂不開手了呢?
看著紀遠山挺拔的身姿,一張輪廓分明的臉上本來總帶著傲然冷冽的表情,這會兒因提到了那個臭小子,眼底眉梢竟也露出些許柔和……顧小蟲也只有大聲嘆氣的份。
“好了,你也莫嘆氣了,”紀遠山放下茶盞,抬頭問道,“剛剛你找他過來,他怎麼說?”
見問,顧小蟲輕哼一聲,沒好氣地答道,“那臭小子還能說什麼,還不是要錢沒有,要命動手……”
紀遠山聞言,好像看到了那張俊美無暇的臉上一副臭臭的表情,忍不住也笑了起來,“我不是讓你好好和他說麼,怎的還是鬧得雞飛狗跳?”話音裡不自覺已帶了三分迴護。
顧小蟲更氣,冷哼道:“我自然是對他笑臉相迎,可那臭小子的脾氣你還不知麼?根本就不聽我說,開口便罵,一句話沒說完就動了手……再說,還不是你讓我偷他銀子,結果弄得他像炸了毛的貓!”
“現在他人呢?還在那房裡麼?我過去瞧瞧。”紀遠山說著站起身來。
顧小蟲臉色微變,下意識攔過去,“他這會兒……怕已經走了……”
“你對他下狠手了?蝕骨腐心手?”紀遠山眼中寒芒一閃,不過還沒等顧小蟲說什麼,卻又微微一笑,“也罷,他脾氣太倔,偶爾吃點兒苦頭也好。”
這一次,凡塵的確很吃了些苦頭,顧小蟲的功夫全在一雙手上,那蝕骨腐心手用在人身上,滋味當真不好受,饒是一個時辰之道自解,他全身還是如同被針扎過一般,刺痛無比,裡衣早都被汗水溼透了。
咬牙從地上爬起來,他似是多一刻也不願待在這裡,竟懶得走房門,揮掌拍開窗戶,縱身躍了出去。
凡塵沒有回夏侯府,漆黑的夜色裡,他在重重屋頂上發足狂奔著,也不知跑了多久,漸漸出了城,遠遠見有一片樹林,便直接紮了進去。
林子裡一條小溪蜿蜒流淌,他蹲在溪邊洗了把臉,臉上之前挨的一掌也不輕,涼涼的溪水潑上來,倒讓那腫痛去了不少,他就著小溪喝了兩口水,隨即翻身躺倒在草地上,腦子裡早已亂成一團。
這一刻,所有的往事紛沓至來。
算起來,他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已經九年了。
九年前的那個夜晚,他從死亡中醒來,發現自己已不再是範曉晨,而是一個只有十歲、名字叫做“小冬”的男孩……
陌生的時空並沒有給他帶來太多惶恐,一切不過就像回到了古代,他就這樣擁有了第二次生命,卻沒有絲毫重生的喜悅,因為等待他的是更加屈辱的命運——孌童!
醒來的第一晚壓在他身上的男人就是他的主人,也是他的師父,名叫蔣力。
蔣力門下都是自小被收養的孤兒,根本不知自己的身世,互相之間也沒有太多交流,這樣的背景讓範曉晨很容易瞞過了眾人。他以為這具身體的主人在那個初次被侵犯的夜晚死去了,可是後來卻發現不是這麼簡單,因為他經常會夢到一個小男孩在黑夜裡行走。難道那個靈魂只是沉眠在身體的某個角落?或許有一天會甦醒?到時候自己這一縷孤魂要怎麼辦?範曉晨不知道,也想不了那麼多。
十六歲的大師兄被師父允許離開了逍遙莊,讓範曉晨從中看到了一線希望,他決定咬牙忍下眼前的一切,拼命習武,等待長大、強壯、自由的那一天。
說到習武,範曉晨倒很快發現了自己的優勢,小冬有極美的容貌和身體,讓蔣力對他十分寵愛,教習武藝的時候也總會給他開小灶,而他的實際年齡也讓他在習武過程中有著比旁人更高的領悟力和接受力。
當然換一個角度來說,優勢帶來的也不僅僅都是好處,他幾乎每晚都會被蔣力壓在床上折磨到精疲力竭,而“得寵”的待遇也招來了其他師兄弟們的嫉恨,私下裡的謾罵甚至毆打無處不在。
一個個受盡凌辱的夜晚,一個個四面楚歌的白天,他在無邊無盡的痛苦中等待著。
好在他沒有等得太久。
兩年後變故突起。
蔣力的仇家尋上門來,一場滅門慘禍,逍遙莊上下幾十口幾乎無一倖免,唯一逃出生天的,是小冬。
重獲自由後的第一件事,他給自己起了一個新名字,凡塵。
範曉晨已經死了,小冬成為了過去,他現在是凡塵,就算是凡世中的一粒俗塵,也總是唯一的、自由的,存在著。
十二歲的凡塵隻身浪跡江湖。
漸漸的,江湖中人雖不見得會記住凡塵這個名字,但若提起某位長著一張無比俊美的容顏卻有著一張無比惡毒的嘴巴的少年,那麼很多人都會有印象。
手上的烏蠶鞭和武功招式洩露了他的身份,能夠在滅門慘案中毫髮無損地倖免於難,自然而然讓他成為被懷疑的目標,有人言辭鑿鑿地說,這少年貌美驚人,便是仗著蔣力對其格外寵信才得以暗中謀劃,終將仇家引至逍遙莊,演繹出這一場慘禍。
可是,一個十二歲的半大孩子真的有如此心機和能力嗎?沒人願意多想,大家都選擇相信,事實就如傳言中那般。況且他小小年紀,一手長鞭已使得出神入化,明顯比蔣力之前高出不少……於是,引狼入室,弒師叛門的罪名越發坐實,並漸漸慢慢流傳開來。
不管流言如何滿天飛,甚至有人當面問起,凡塵始終什麼也不肯說,他總是冷眼旁觀,一笑了之,好像那些事情和自己無關。
他不說,別人的嘴可一直沒閒著。
蔣力喜孌童,和門下的關係早已是江湖上公開的秘密,因此若有恨之入骨也沒甚麼稀奇,但是這並不表明,江湖中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俠客義士們可以允許做的有背叛師門甚至殺害師父的行為發生。在這些“正道”人士眼中,他自然算不得什麼好人。
時間久了,關於他的更多傳言也開始在好事者之間遞來遞去,有人說他以色事人,從那些好男色的武林人士手中騙得武功譜籍或哪怕僅僅是一招半式;有人說他冷酷無心,便是別人想幫他他也從不買賬;還有人說他下賤無恥,為了錢什麼都肯做……
漸漸的,冷面冷心、無情無義成了他的專屬。
時間一晃而過,他已完全融入這個時空,伴著江湖上的風風雨雨和各種罵名,凡塵過得灑脫而愜意,他的目的很簡單,善待自己!自己過得好才最重要,別人說什麼與他何干?因為他早已不再是那個樂於助人的三好學生,也不再是那個因為愛而受傷的純情少年,他的頭上沒有了父母撐起的一片天,他所身處的是一個封建帝王統治下的、弱肉強食的世界,他所能倚靠的、信任的,只有自己,他最在乎的人,應該也只有自己。
他依然拼命地練功,只有變得更強才能過得更好,這個道理他早就懂得了。
要想過得好,銀錢少不了,這在任何時空、任何世界都一樣。他需要錢,他要讓自己穿最好的衣裳,吃最好的美食,他要讓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恣意快活,無拘無束。反正是撿來的一世,反正是孤身一人,他有什麼可在乎?
為了錢,凡塵的確做過很多事,偷雞摸狗明搶豪奪甚至去……賣,對他都如家常便飯,他很想得開,身體不過是一具皮囊罷了,說白了亦是一件工具,能利用為何不用。
後來有人給他錢,讓他去殺人,他去了。
順理成章的,他成為了一名殺手。
江湖上大多職業殺手都是有組織的,凡塵沒有,因為他討厭和人打交道,討厭被約束。不過對於殺人這件事,他終究有著自己的道德底線,接一筆生意之後,他會暗中觀察,如果覺得這人的確該殺,那麼會毫不留情地下手,覺得不該殺,那麼拍拍手走人,至於客戶預付的訂銀麼,對不住了,一概不退。如此沒有“職業道德”的殺手,也難怪他的生意並不好,不過他的宗旨是薄利多銷,仗著開的價碼低,偶爾還是會有人來找他。
日子過得也算逍遙自在,但有一件事卻開始困擾著他,那就是沉睡在身體中小冬的靈魂。
自從逍遙莊發生滅門慘禍之後,凡塵開始反覆做一個夢,清晰的夢境就如同在看電影一般——
夏日的夜晚,優雅的庭院,那個熟悉的小男孩在黑暗中走著,來到一處碧紗窗下,這時有女子聲音從窗內傳出,“文肅十二年五月初十午時整,也就是乙庚、壬午、丙辛、甲午……所以我才……以後千萬……”聲音在這一刻突然被打斷,然後便是火光沖天,到處是晃動的人影,刀光劍影中帶來漫天血霧,哭喊聲、慘叫聲不絕於耳……
就在這一片混亂中,凡塵發現自己不再是看電影的旁觀者,而變成了那小男孩,有人拎著滴血的鋼刀向他走來,他想逃開卻絲毫也動不了,漫天黑暗罩下來,眼前裙裾飄飄一閃而過……
每次夢境結束,他醒來的時候總是滿身大汗,頭痛欲裂,還有胸口,就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身體裡衝出來,卻不能想,越想頭越痛得厲害。
他認定這個夢是屬於小冬的,而且和小冬的身世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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