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之夜,星光暗淡,遙遠的西方幽山傳來陣陣涼風。
一群術者在一棟小屋前燒起了柴火,貼起了符咒,呢喃著傳向幽山的話語。
主持儀式的是一位青衣男子,手結著繁複的印,滿臉大汗,眼神祈盼地直視屋內。屋內斷斷續續傳來女人的呻吟,和忙碌的腳步聲,這是一場女人與生命的戰鬥。
屋外持續著低沉的頌咒。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青光從屋內閃出,在這幽暗的山內,妖異而耀眼!嬰兒的哭聲也隨之滔天而來,一切塵埃落定!
「生了!生了!是兒子!」屋內的產婆高聲大喊。
屋外的男人們,就見得屋內幾個忙碌的人影走來踏去,個個引頸探望。
終於,其中一人抱起了嬰兒,「依呀」的一聲,打開了門,滿臉歡欣,抱著嬰孩快步走向青衣男子。
「恭喜長老!是兒子!」婦人開心道。
青衣男子滿臉淚流,雙手顫抖地接過嬰兒,小心翼翼,怕多用一分力就會捏碎手中的孩兒。
他感覺到了!這孩兒那股深不可測的力量,不是那種乾淨純淨的靈氣,是渾沌而黑暗,宛如冥府傳來的氣息,就如這幽山一般。
男子舉高了嬰兒,高聲呼喊:「這就是你們的西川少主!」
術師們激動地跪下,一個個喊出忠誠:「恭迎西川少主!恭迎西川少主!」
整座幽山似乎也因此而歡愉,吹來一陣野獸間的低語,似乎再討論這個幽山之子。
為了這個子嗣,西川全族一年前便開始準備,在無月日的夜裡在幽山林裡歡愛,整整十月居住在幽山鬼門方位,日夜的祈福,妊娠這日更是聚集咒師之力引來幽山靈氣依附在這嬰兒上。
但一切都是直得!青衣男子笑著開懷。
突然,本是哭鬧的嬰兒嚇然停下哭聲,緊閉的雙眼猛然睜開,不是漢人的黑,是紅色的瞳!
「哇!」嬰兒並出不可思議的尖銳叫聲。
男子心驚,連將嬰孩抱回懷中觀看,險些昏去。
嬰兒的臉正在扭曲!慢慢地長出一對角和獠牙。
「是鬼!是鬼的臉阿!」身旁婦人傳來的驚叫聲,首先亂了分寸。
男子定眼一看,喊道:「不,不是鬼臉!是魂魄在扭曲,正在鬼化!」驚懼湧上男子的眼。
他們居然造出了一個活生生的鬼!有凡人肉身的鬼?在這樣下去,孩子會瘋狂的!
男子當機立斷,咬破手指,以血在嬰孩身上畫下一道道鎮魂的咒,低喃道:「以親血,束縛你的魂魄!」血咒亮光一閃,血滲進嬰體,消失不見。
嬰孩的魂魄果然不再化鬼,但那已半長成的鬼角和獠牙的靈魂是既定的事實,剩下似人的,只有那雙漆卻閃著紅光的黑瞳,但那雙眼何時會偏離軌道?誰知道?人心是瞬息萬千的。
男子盯著懷中的孩子不語,心中思縷萬千。
「長老,讓整個西川族都為少主施血之束縛吧!只有這樣,才能確保少主的魂魄不會再次鬼化。」一名術師站出說話。
「沒錯,目前最重要就是束縛住鬼子。這一切,都是西川向冥山祈求一名主子,西川全族有責任承擔這個結果!或許,該準備禁錮之術…」另一名術師也緩緩道。
「住嘴!」男子暴怒,一揮長袖,狠狠給了後者一個響掌,恨恨道:「西川當然有責任!我們一個一個都逃不掉!」
「長老!」眾人惶恐伏下。
「無論如何,他都是我西川泉的孩子,是西川少主!誰敢欺他,我定不饒!」男子一雙眼瞪著底下一個個是下屬也是血親的人們。
底下的術者們看著這一幕,悄聲討論,如蟻類悉悉蘇蘇般,令人厭惡,眼神不時飄向嬰孩。或許,還帶著恐懼與少許的厭惡。
男子冷眼看著一切,心中憤恨。
又一名婦人從屋內衝出,抖聲哭喊道:「長老!夫人她…!」
「怎麼回事!」男子厲聲問。
「突然血崩,如今已…」婦人無奈地搖搖頭。
「香兒!」男子腳步不穩,身子晃了晃。
眾人安撫說道:「長老,請節哀!」、「長老,人死不能復生阿!」
男子看著眼前的人、聲音、言語,在此時,不知為何的遙遠,他什麼也聽不見、看不清阿。
他突然仰天長笑,眼角滑下淚痕,神情悲憤,怒吼道:「留得孩子就留不得母親是嗎?天阿!這是買賣?這是買賣!」
眾人瞧男子狂顛,無人敢上前說話,只能跪地默然無語。
過許久,男子神情黯然,盯著懷中的孩子,低聲緩慢命令道:「燒了香兒的屍體。」眾人允諾而行。
男子抬頭,看見遠方魚肚漸白,新月與朝陽同天,他低語道:「以後,這就是你的名,願我兒一生光明。」
為鎮壓嬰兒體內的鬼,西川一族在其滿月一日,集全族之血,固定其魂魄;又為其掛上七顆母親的舍利作成的珠串,束縛其七情六慾,降低情感的波動,只要心靜,就不會有發狂的一日。
而那天起,西川的長老——西川泉,便帶著幽山鬼子——西川明,搬進人煙罕至的幽山,和山腳下的村族隔離。
西川泉對西川明十分疼愛,西川明從小也算乖巧,不哭不鬧。只是,尿了便咬人,餓了也咬人,咬勁還十分狠毒,有時路過小屋的鳥兒,也會被不時傳來男人的哀嚎聲給嚇著。
「你!你就不會用正常一點的方法告訴我嗎!」西川泉再次因嬰兒歇斯低裡,嬰兒只是睜大了眼,看著他。
「…」西川泉回瞪著他。唉,無奈。
西川明三歲時,仍不言語,一度讓西川泉十分擔憂,等其五歲終於開口。豈知,第一句話便是:「死吧!」
身為父親的西川泉嚇得跌坐在地,同時心中野大感疑惑,作父親的自己,平日小心言行,有教他這一句嗎?
當日,西川泉便發現了答案:兒子的窗邊常飛來一隻野八哥。那八哥或許聽多了族裡小孩童們平日玩鬧的言語,哪句不學,偏偏學了這一句:「死吧!死吧!」
西川泉只能感嘆,不愧是幽山之子,牙牙學語的第一句,殺傷力便如此強大!
七歲時,西川泉想讓西川明多認識族裡的孩子,以便將來統領一族時有個親信。西川明便被帶到村裡的學堂開始學字。
西川明不愧天賦異稟,學習甚快,進學堂三個月,已識得千字有餘。
其中,識得最快、寫得最瀟灑之字乃「鬼」字。
而最常掛在嘴邊的詩詞是「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嚇得學堂裡的孩童不敢靠近。
夫子是個有智慧的人,對此笑然,不曾說什麼,倒是村裡的小頑童們,偏偏要來招惹。
「喂喂!聽說你是鬼子!是不是阿!」一名孩童帶頭,後面跟著一群小孩,個個都在吃吃地笑鬧。
西川泉不理,專心於習字,直至最後一字「明」寫完,才抬頭回道:「我有名有姓,西川明。」亮出習字的內容。
「你還敢叫個『明』字,只是個鬼子罷了!」帶頭的孩童大聲笑道。
西川明面無表情,儼然一副小君子樣,說出來的話卻十分狠毒:「夫子曰,不與雞犬爭道。」
小頑童就是小頑童,一下子就被撩撥起來,脹紅一張雀子臉,隨手拾起石塊,想也不想就丟出去,嘴裡還不留情:「族裡都說啦,你是鬼子,你是鬼子,生來鬼角跟尖牙都長出來啦!還害死了自己的親孃!」
小頑童這一投石,可打個正著,直中西川明的額頭,西川明腦晃了晃,身子不穩,跌坐在地,額角流下血來。
「哈,看你還敢不敢得意!」擦擦鼻水,小頑童還不知闖禍,很是得意。
西川明呆了呆,看著高高在上的小孩們,不知道該不該生氣?他平日被教導要靜心的!但心中有股一絲憤恨,也就這麼一絲閃過腦中,他體內的鬼氣突然暴長,形成一股氣流,向四周奔騰出去!一瞬間,便以氣場壓倒了所有的孩童!
啪啦!一顆舍利裂了。
「嗚嗚嗚,阿爹!阿爹阿!」此時,小頑童才明白事態嚴重,哭著一雙眼,爬著要找阿爹,偏偏腿軟了。
西川明緩緩站起,瞪著帶頭的小頑童,漆黑的雙眼,一股紅光若隱若現。他緩緩地舉起一隻手指,對準了小頑童的額…
「明兒!」千鈞一髮,西川泉出現在大街的另一端,來接兒子了。
西川明被父親這麼一喝,全身氣場皆散,緩緩地放下手,低下頭,默然走回父親身旁。
西川泉看了那群小孩一眼,也不說一句,只是摸摸西川明的頭,兩人默默地攜手回家,夕陽將影子拉得好長。
「阿爹,為什麼我是鬼子?」西川明冷不防發問。
西川泉一愣,微笑地抱起兒子,神情複雜道:「明兒,你要知道,我們西川一族沒落了,族裡的情形不比從前,真正有大智慧的人沒幾個,而庸才又太多,才會有剛剛那樣的情形發生。」西川泉想試著向兒子解釋,並非所有的族人都如此目視短淺。
瞧西川明板著臉直看著自己,似懂非懂,西川泉裂嘴大笑,捏捏那張可愛的小臉,語調輕盈道:「所以啦,我們才需要振興西川,擴充套件勢力,好招攬新血,不能再只依靠族裡的人哩!明白嗎?」
西川明依然不言不語,看著自家阿爹。
許久後,他說道:「阿爹,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
西川泉一聽,險些跌跤,尷尬地笑著,暗道:「唉呦,跟七歲的孩子說這些幹嘛嗎?自己笑傻了嗎?」
從那天起,西川明不再上學堂,由西川泉教導習字。
西川明十歲時,西川泉開始授教陰陽五行之術,西川明宛若飢渴,學習甚快。
日復一日,西川明十三歲時,西川泉感到自已知識上捉襟見肘,為不滯孩兒學習,便將之帶入西川秘書的室庫中,任其自由覽閱。西川畢竟是古老的族群,所留下的書籍也並只有術法秘笈。從此,西川明更少言語,常整日浸書庫之中,借著書籍走進一個廣大的世界。
而夜晚,他則是溜到幽山林裡試演法術。每當如此,他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鬼氣總會吸引許多山怪野獸聚集而來。
久之,比起與人相處,他更知野獸的心思。
某夜,他又溜至山林之中,早早練完了法術,突然不想回屋,興致一來,隨意躺下,看著天上那條河川。
突然,一隻豹子無聲地靠過來,親暱地靠在他身邊,發出陣陣呼息聲,就像一隻大型的家寵。他看了豹子一眼,知道這隻豹子正處發情,而自己身上有鬼的氣息。鬼,其實似野獸,皆依照自己xing情行事。想要,便去奪取。
或許,這豹子以為他是獸?
念頭一轉,思起前幾日看過的春宮畫軸「秋‧宴豔」,因出自名家之手,據有儲存價值,被某代長老給放入書庫。那是描繪宮廷裡秋日的宴席,眾人借酒醉放情在野地交媾,筆觸大膽,用色豔麗。
一邊想,西川明身子熱了起來,一邊摸了摸身旁的豹子,皮毛柔軟,讓人流連,而豹子似迴應一般,主動地在他手中磨蹭。
他眼中閃了閃,似想著什麼主意,身上的鬼氣若隱若現。
他低聲唸了句咒,手中青光一閃,身旁的豹子慢慢幻化為一少年,赤且身段柔軟,只那一對獸眸和股間的豹尾,洩漏了他的正身。
「是幼豹阿。」西川明看著他,有些失神地呢喃。
那少年毫不做作,低吼一聲,直接撲向了西川明。
那一夜,西川明儘可能地嘗試了畫上各種體態。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歡娛!噴洩讓他幾乎喪失理智,忍不住低吼出聲,鬼角隱隱若現。
他突然意識到:那日小頑童說得對,他是鬼子,隨時會發瘋的鬼子。
從此,西川明不再深夜留連於幽山林野間。
十六歲時,西川明藝超其父,成為暗地裡西川一族實力最強的術師。
而同時,族裡的人突然往來頻繁,每日都有人登門拜訪。但西川明對客人並不熱絡,只是點點頭露個面,轉頭又進書庫中。
他其實是知道的。父親健在,法術一如往常精湛。那些人來,是為了他的婚事。想讓他多產下幾個力量強大又帶有自家血脈的孩子,同時也加強自己在族裡的地位;西川一族雖然沒落,但管理村裡的還是嫡派,阿爹這幾年為了教導他,早就將管理一事託給了親弟,實際上是有名無實的長老。
但西川泉並無答應任何一門婚事,又過一年,再也無人來訪。
而這一年,來了一位特別的客人,看得出衣物上考究,但一身風塵僕僕。其一舉一動瞧得出武功底子不低。
他不放在心上,照例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便去書庫。
不久,阿爹卻派「式」來喚,他想了想,便去了書房。父子二人在書房裡對談許久,而客人也在廳堂等待許久。
「明兒,下山後,便不可避免與人接觸,要學著對應。」看著自己疼愛的兒子,想著他那如玉石一般的冷xing子,西川泉百感交集,想細細叮囑,最後只化得一句:「人世險惡,一切小心。」一嘆,揮揮衣袖,結束談話。
隔日,西川明便跟著神秘的客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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