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昏暗,唯有幾抹妖豔晚霞將天際燒得火紅耀目。池重樓隨著嶽斬霄,在一座黑瓦粉牆的府邸前止步。
這府邸離秦沙的衛應侯府並不遠,門口一對巨大石虎形態逼真,威風四溢。府裡庭院進深,奴僕卻不多,不像秦沙和殷若閒府上那般侍者如雲。屋內裝飾擺設也甚是簡樸,絕無多餘之物。一如府邸的主人,樸實高華。
嶽斬霄喚來名白髮蒼蒼的老僕全伯拾掇起一間客房給池重樓暫住,臨行前又回頭,問池重樓道:「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呃,我姓樓,爹孃在世時,都叫我小樓。」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池重樓含糊搪塞了過去。
斬霄點頭,不再多問,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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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重樓轉眼就在嶽斬霄府上住了幾天。他生xing隨和溫良,很快便與那老僕全伯熟絡,得知這雙目失明的嶽將軍竟是句屏七路水師統帥。
句屏水師,向來名動天下,傲視群國。池重樓在赤驪素有聽聞,可萬萬沒想到水師統帥會是個盲眼的青年將軍。
「我家主人本是萬里挑一的人才,可恨那年海盜猖獗,橫行東海。主人奉命出師,海盜是趕跑了,自己卻遭了暗算,雙眼都……唉……最氣人的是朝裡那幫勢利眼,平日裡就一直嫉妒我家主人軍功顯赫,看見主人眼睛壞了,個個都幸災樂禍,欺負起我家主人。」全伯儼然已將池重樓視作了自己人,這天飯後同池重樓坐在院子裡曬太陽。話匣子一開啟,便滔滔不絕。
池重樓心中也替嶽斬霄惋惜不已,安慰全伯道:「嶽將軍就算看不見東西,武功仍是天下一等一的。」
全伯笑得眯縫了老眼,「小樓啊,你這孩子真會說話,難怪我家主人肯收留你。對了……」
他抽了口水煙,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我年紀是大了,眼睛還沒昏花.看得出你是個良善xing子,不過有件事,小樓你可別瞞我這把老骨頭。主人有跟我說過,你本來是衛應侯爺家的僕役,可我看你這身衣服,光是料子就足足抵得上尋常人家大半年的吃穿用度,永稷城裡的普通富戶也未必能穿得起……」他慢吞吞地又抽了一大口水煙,沒再往下說,只拿眼瞅著池重樓。
池重樓知道全伯在懷疑他的身份,正遲疑著該如何應答,身後陡然響起嶽斬霄清寒冰硬的聲音:「全伯,我信他不是奸惡之徒,你不必再盤問了。」
全伯尷尬地從紫竹躺椅上站起,喚了聲主人。嶽斬霄道:「你先退下,我有話要跟他說。」
全伯唯唯諾諾地走出了院子。池重樓等著嶽斬霄開口,後者卻只是緩步走到他面前,駐足不語。即便一言不發,自嶽斬霄身上散溢而出的凜冽氣息仍充滿了壓迫感,池重樓覺得自己像被黑布帶後的銳利「目光」注視著,無處遁形。所幸嶽斬霄很快就轉過了頭,他不禁暗中鬆了一口氣。
「這裡現在沒有第三個人,你說吧,你是不是衛應侯家的逃奴?」嶽斬霄聲音很冷,卻也聽不出怒氣。
池重樓一怔,嶽斬霄已徑自道:「全伯那天就提過你衣著不菲。你是偷了衛應侯府上財物逃出來的嗎?」
「當然不是!」被人視作盜賊,池重樓涵養再好,也不由色變。
嶽斬霄輕輕一頓寒鐵手杖,淡然道:「你放心,我不會將你送回衛應侯府。你只管說實話,如果真是逃出來的,我可以替你向衛應侯說個情,請他不再追究此事,衛應侯也不至於不肯賣我這個人情。」
「我真的不是逃出來的。」池重樓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含混道:「不瞞嶽將軍,我其實是赤驪的大夫,想回故國,秦大人就讓我走了。」
「真的是衛應侯放你走的?」嶽斬霄劍眉微揚,也叫池重樓的心猛地懸高。他終究不擅撒謊,啜嚅著無言以對。
嶽斬霄嘴角一勾,瞭然道:「你是思念故土,自己逃出來的吧。」
他這樣從殷若閒府上不告而別,也算得上是潛逃吧。池重樓澀然笑著一點頭,隨即便想起嶽斬霄盲了眼,哪能看到他點頭,暗罵自己糊塗,輕聲道:「我確實是溜出來的。」
「你肯說實話,事情就好辦。」嶽斬霄臉上終於露出絲微笑,卻依舊冷峻如冬日冰花。他在院內緩緩走了兩步後,道:「明天是元宵。皇上在宮中大擺宴席,百官都要進宮赴宴。你也跟我一起去。」
「我?」池重樓愕然。
「不用急,我不是要把你交還給衛應侯。」嶽斬霄笑了笑,聲音卻極是凝重。
「我那天在街市上救了你,圍觀路人中或許有人認識你我。萬一衛應侯知道你在我府裡,趁我明日赴宴時派人闖進將軍府抓你,這裡沒人能護得了你。倒不如當我的侍從隨我一同進宮。我自會向衛應侯說情,讓他放你自由。你也不必再躲躲閃閃,等玄龍和赤驪間局勢安定,就能動身歸國。」
宮宴上,應該也會遇到殷若閒……池重樓腦間一片混亂,但想回赤驪的強烈願望最終佔了上風,他心一橫,道:「那就謝謝嶽將軍了。」
「我不過是還你個人情,不用言謝。」嶽斬霄點著手杖飄然行遠。
池重樓一個人站在陽光下,看著自己的身影隨緩慢西移的日頭逐漸拉長,終是幽幽輕嘆,隨後苦笑。
遇到殷若閒又如何,那個人已經為那記耳光狠狠地玩弄報復過他了,除了諷刺,難道還會來繼續糾纏挽留他嗎?
那個人,那場歡愛,只是他生命裡一段荒唐可笑的夢境,不該再留在他的記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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