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那兒。
他身上屬於天才青年科學家的那一份淺浮的傲氣也消失不見,眼神變得銳利得可怕,接下來的話語如同一把尖刀,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刺進每個人的心靈。
“禁止對人類使用基因工程!這是來自未來的死亡警告!!!”
代表們茫然著,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在這股充滿不詳預兆的氣勢下,嘴唇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下一秒,年輕的物理學家倒了下去,軟軟地沿著講臺滑落,側臥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覺。他們方才如夢初醒。
“救護車!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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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黎清猛地從手術檯上坐起來,大口喘息著。帶著涼意的空氣吸入肺裡,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健康的新細胞中。
他的眼神茫然了一秒,白色的牆壁與蓋婭面無表情的臉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黎清這才意識到,他脫離了被艾薩克佔據的身體,回到了這個宇宙。
至於人們會不會聽從他的警告,他原來的宇宙到底會不會沿著這個宇宙的歷史軌跡發展,已經不重要了。
他盡力了。若毀滅就是人類的命運,隨它去吧。
“你覺得怎麼樣?”蓋婭見他清醒過來,立刻問道。
黎清覺得自己死了一次,又活過來了。更加慶幸的是,基因躍遷成功了,他從來沒感覺這樣好過。
“很好。”他簡潔地回答。他皺了皺眉頭,發現自己面板上全是粘膩的髒東西,那是細胞死亡後留下的殘骸。
蓋婭開啟這個立方體房間的門。“跟我來。”
黎清輕巧地從手術檯上跳下來,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他跟著蓋婭穿過迷宮似的迴廊,經過近十道門禁,終於來到了一片漆成灰藍色的生活區。
“這是黎晨晚年做研究的地方,她將自己關在這裡,足不出戶,連食物都是我送進去的。”
她的語氣依舊像一條平板的直線,可不知為何,黎清從中聽出了深沉的思念。
“我每五年就會被定時喚醒一次,維護這個設施。它的功能都能正常使用,黎晨的東西也一直在真空箱裡儲存著。兩千年了,一切還是原來的模樣。”
蓋婭開啟其中一個房間,灰藍色的牆壁向右延伸,直到被整齊的白色打斷。那是實驗區。
黎清沉默著。灰藍色,的確是他姐姐最喜歡的顏色。
“這一切都還可以正常使用。”蓋婭指著浴室。“我等會兒把衣服放在外面,你穿好出來就可以了。”
“誰的衣服?”黎清疑惑,不會是……
“黎清的。”蓋婭補充道。“它是新的,不要介意。”
這算是自己的東西嗎?黎清嘴角抽了抽,他不想再聽到自己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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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爾格靠著牆站著,低著頭,額前的碎髮垂下來遮住眼睛,唇緊抿著,神色有些黯然。
阿德萊德不時瞄一眼她的哥哥,看起來有些擔心。她既擔憂黎清在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會不會有危險,又憂心兄長現在的狀態。
她還從未見過約爾格臉上出現這種神情。他從小就是德爾菲家族的天之驕子,政治領域的天才,驕傲而強勢。面對阻攔、障礙或是譏諷質疑,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微笑著碾壓過去。
天才總是孤獨的,約爾格也不例外。他從不為外界任何事物所動,虛偽的笑容下是深深的冷漠。
阿德萊德覺得約爾格這幾年來,似乎變了,有些不像從前的他了。因為一個人。
她在心裡默默地嘆氣。早知道她就不應該說那些玩笑話,她也不應該把哥哥做的那些事告訴黎清。
她知道黎清肯定對約爾格說了什麼感謝的話,那人總是對他們幾個的友誼很看重。就怕自家哥哥自作多情,誤解他的意思。
黎清怎麼看都不像是喜歡男人的,當然了,阿德萊德也不覺得他喜歡女人。
她清晰地看到他的靈魂被遙遠模糊的東西糾纏著,它恍若億萬光年之外的星辰,而他頭也不回地向前航行,不肯為俗世停留一步。
這怎麼會有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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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的流逝,幾個人也變得愈發不安。
伊洛伊斯也不研究早期語言了,空茫地瞪著黎清和蓋婭出去時透過的門,似乎在期盼熟悉的身影出現。
二少的煩躁仍然表現得很明顯,阿德萊德覺得他快把自己的頭髮揪掉了。最親近的朋友不知正在經歷著什麼,而他們則留在原地束手無策,這種感覺很糟糕。
約爾格感到莫名地一陣陣心悸,心跳不按往常的規律,彷彿被一塊石頭壓著,每一次跳動都要克服很大的阻力,流向四肢百骸的血液中像裹挾著毒藥似的,讓他全身泛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是努力維持著若無其事的表情,看起來比其他三個人還要鎮定一些。
突然,門開了。
在腦海中模擬了無數次開門的伊洛伊斯簡直快要興奮地衝上去——這位優雅的大小姐自從來到太陽系以後,時常激動,原有的風度都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阿德萊德懷疑,再這樣下去,她會不會變得和她母親一個樣。
但看清來人的身影時,她愣住了。不僅如此,在場的四個人都陷入了大腦當機的狀態。
走在前面的是機器人蓋婭,她換了一身衣服,頭髮也整潔了許多。她的製造者顯然很注重美學,儘管面無表情,她的面孔比大多數的人類女性端麗。
她身後跟著一名陌生的男子。
她有一秒鐘的懷疑,那也是一個人工智慧,不過在看清他的面容後,她瞬間拋棄了這個想法。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類能夠創造出這樣的機器人——再瘋狂的藝術家也不能。他的容貌超越了人類想象力的極限。
語言學家伊洛伊斯第一次覺得詞窮。她無法用任何一個詞語去描述,不是俊美,不是風度翩翩,不是氣質高華,更不是什麼豔麗美貌迷人之類的傻玩意兒——讓這些詞語都見鬼去吧。
那個男人正在向他們走過來,靴跟踏過光亮的地板,只發出一絲輕微的聲音。距離越來越近,他們可以看見每一個細節。
無論是五官、身軀、肌肉、骨骼,似乎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處在最正確的位置上,面板是恰到好處的白皙,身材是最完美的高度。連半溼的黑髮末梢偶爾滴下的水珠、被風掀起的黑色衣角,都呈現出賞心悅目的弧度。
伊洛伊斯終於找到了她的詞彙。完美。這是一種純粹的完美,純粹到有些不真實。
男人漆黑的瞳孔沒有溫度,冷漠的神情看起來高高在上,像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神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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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爾格從大腦當機的狀態中恢復過來,他試著叫了一句。“艾薩克?”聲音裡有一絲顫抖,帶著一丁點兒渺茫的期待。
黎清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