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仞利天上來,流雲深處總徘徊。
常在蓮花座上醉,夢魂萬里不思歸。
《仙魔劫無名》
──墨竹
是夜──
蒼淚有點睡不著,翻來覆去的,盡是想著那一對奇怪的父子。
想來想去,忍不住翻身坐了起來。
晃著晃著,就晃到了窗邊。
月到中天,灑了一地銀白。
窗前不遠,有一條小溪蜿蜒而過,溪邊有著一塊白色的大石。
石上站著一個人影,白衣勝雪,白髮如銀。
正看著,無名回過頭,對他一笑,又招了招手。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有點奇怪?”無名問。
他訕訕地摸了摸頭髮。
“你今天為什麼要追蹤惜夜?”無名又問。
“他身上有妖氣,最主要的,他身上有很濃的血腥味,那是殺生太多才會有的。”雖然不好意思,但他還是實話實說了:“我師父讓我出來收妖歷練,我才會想要動手除了他。”
“血腥?”無名憂愁地嘆了口氣:“沒想到,這麼久了,還是能察覺得出來。”
“沒有用的。”蒼淚搖頭:“那已經變成了殺戮印記,他很難脫得了嗜血的宿命了。”
“惜夜並不嗜血!”意識到自己反應太大,無名皺了下眉頭:“只是無心之失。”
“我看得出來,你很疼愛自己的兒子,可事實就是事實。他是妖,註定本xing不善。”
“你不明白,惜夜他並不是一個嗜血的妖,本xing也不壞。只是……”無名伸手接了一片風中的落花,放在掌心細細看著:“他其實……只是一個可憐的孩子……”
“你這是在護短。”這麼說,好像有點過分。
無名看他一眼,微笑:“惜夜並不是我的親生兒子。”
蒼淚啊了一聲:“可是,你們長得很相像啊!”
“那是他後來重新施法術重生而成的。他說,要和我長得相似,才會更像親人。”無名露出笑,有些無奈:“有時候,他真的很固執。”
“怪不得……我怎麼看你也不像是妖啊!可是,為什麼你會……”
“三百年前,我在一片大澤中遇見了惜夜。”無名的臉上有著難過:“我一直在想,當時我要是沒有停下腳步,我和他到今天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三百年前?”蒼淚咋舌。
“他纏著叫我父親,我就答應了他。”無名將手中花瓣傾入溪流,任溪水沖走了。“他的確曾經犯下過殺生的大錯,可這三百年來,他謹守對我立下的誓言,沒有再傷害過任何生命。”
“可他終究是妖……”
“佛祖都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惜夜現在已經明白,傷害別人是不應該的。這‘寬恕’二字,佛祖應該也會認同了。”
“可他今天不是還想要殺我。”蒼淚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猶有餘悸。
“那是他的心結,而且,就算我不出現,惜夜也不會真下手置你於死地的。”
“心結?”一個妖也會有什麼心結?
無名沒有多說:“惜夜他曾經十分辛苦,所以我對他是縱容了些。可他本質是純善的,就如我所說,妖也不一定是沒有善意的。”
“其實他道行很高,我不一定能收得了他,你又為了什麼原因要跟我講這些?”這個無名的言行真是讓人琢磨不透。
“你今日又為什麼這麼爽快地信任了我,這麼沒有戒心?”
“直覺吧!我覺得你值得信任。”
“我也一樣,你讓我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所以我和你說了這些。”
蒼淚咧嘴一笑。
“我更知道,你不是一個普通的術士。”
蒼淚眨眼睛:“何以見得?”
“前幾日,我佔了一卦,卦像說:東方有異人來訪,現騰龍之像。”
“騰龍?異人?聽來倒是不錯,是大吉嘍?”
無名輕輕搖頭,銀髮散出三千光華。
“對我而言,那是大凶之兆。”無名苦笑著:“我命中與東方,騰龍等司水之詞呈死亡相生的異像。卦中所指的,是我大限將至的預兆。”
蒼淚一怔:“你是說,你就要死了?”
“生死由命,我也不是沒有死過。”無名轉過身來,和蒼淚對視:“我大略知道你的來歷,也知道你在尋找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你怎麼知道的?”蒼淚一反平時的不拘小節,眼睛裡有著震驚和試探。
“我卜卦還算準確。”無名淡淡地說,好像那並不是什麼重要的秘密。
“你怎麼可能會……”
“不用再算了,以你的修為,還不足以算出我的來歷。我跟惜夜的命數,都不在這個輪迴可計的範圍之內,你再怎麼算也都是徒勞的。”
“那你又知不知道那……”
無名又搖了搖頭:“那還是個未知之數,我只能告訴你,我們跟你有莫大的牽繫,包括惜夜也是一樣。”
“那個妖?”蒼淚不可置信地低語。“他跟我會有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我的能力僅止於此。”
“你究竟是誰?你知不知道,你剛才所說的話如果是真的,就是洩露了天機給我?”
“你想信我就信,不信也就算了。什麼是天機?你又怎麼會知道不是上天借我的嘴說給你聽呢?”
“你說你大限將至,是因為我?”蒼淚有些不願意聽見答案。
“我也不清楚,你忘了嗎?就演算法力再高,跟自己有聯絡的未來也是沒有辦法推算預知的。”
“你不是說你和我命數相沖嗎?”
“是,卦像的確這樣說了。可我心裡卻十分確定,我雖然和你命裡衝突,但我絕不會因你而死。”
“那是為什麼?”
“就算我真的要死,這世上,也只有一個人能讓我為他而死。”
無名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笑著的。
蒼淚卻覺得他是在哭。
花瓣落在銀色的發上,無名的輪廓清秀而孤獨。蒼淚第一次覺得,這個叫做無名的白髮男子,有一種悽絕的,帶著輕愁的,遠遠超脫出這世間一切的……
“你,究竟是誰?”他喃喃問了,被一種淡雅的清麗奪去了神智。
“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