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天,今天是第十二天。……楊戩心中忽然從沒有過的清醒,和迷亂。
從西海上來,自己在昏睡的他身邊守了三天;接下來的四天,他帶他看遍了人間四季;再後面三天,他為他造了裝滿海水的湖泊;昨晚……他和他在湖中無盡纏綿。
而今晨開始,是他和他在一起的第十二天。
還有十八天,那個在山風中微笑著和他說再見的人,就要死了?象師父所說的那樣,灰飛煙滅,永不得生?……
矗立在風勢凜冽的南天門,那一向威武傲岸,彷彿沒有什麼擊得倒的天神,忽然微微踉蹌了一下。不為人覺察地,手捂向了忽然痛得有如裂開的心口。……
一道銀光劈面來襲,是敖豐亮出了平素少用的兵器雙蛟銀勾,驟然刺向了他的前胸:“我殺了你!”
不躲不閃,楊戩漠然看著那銀鉤刺近了他胸口,似是一時沒了反應。旁邊的黑色大犬忽然疾如閃電般露出尖利的牙齒,一口叼了上來。
慢慢出手,楊戩攥住了那被嘯天犬咬住的鉤尖:“幹什麼?……”
“我挖出你的龍珠來救籬!”敖豐惡狠狠地道:“那原本就是他的東西!”
靜靜握住他的兵器,楊戩很久不動。半晌才忽然傲然一笑:“就憑你,也傷得了我的金鋼不壞之身?!”
冷冷抬手,狂風起處,將敖豐蕩向了幾丈外。一聲脆響,那銀鉤被他強奪在手,“錚”地斷成了幾截。
“只要我楊戩,才傷得了我自己。”……他淡淡道,握緊了手中的三尖兩刃神刀。
轉身看著四周神情各異的神仙諸佛,他冷冷一笑:“回去吧,呆會兒玉帝絕不會怪你們無能。”
再回首時,他直直看向了一個人:“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我想求你一事。”
將飛出去的敖豐牢牢接在懷裡的孫悟空眼中冒了火:“你少來!我不殺你給那條可憐的小魚報仇就不錯了,還答應你個屁!”
“你一定會答應。”楊戩淡淡道,深邃難測的眸子盯緊了他:“這裡漫天神佛,我也就只瞧得上你這隻猴子。”
不等孫悟空答話,他已接道:“我想求你的是,拿著那龍珠趕去人間,無論籬怎麼不願,你都要強迫他吞下。”
愣愣地看著他,敖豐張大了嘴:“你,你不是龍族,怎麼能自由吞吐龍珠?”
“對,我吐不出了。可我挖得出。……”楊戩輕輕指向了胸口。
“你身上可有一半是血肉之軀。挖開了心口,沒什麼靈丹仙藥救得了你。”孫悟空的眼中精光一閃。
“我知道。”他冷漠的眸子裡似乎有火焰在微微閃動:“可我以前對自己說過,以後無論籬有什麼劫難,——都有我來擋。”
孫悟空心裡微微一震,隱約明白了什麼。點了點頭,一向嬉笑怒罵的臉上現了難得一見的肅穆:“……放心,我不會辜負你的託付。”
心中一鬆,楊戩靜靜看著他:沒想到這生平唯一看得起的對頭,才是惺惺相惜之人。
“敖豐,……幫我轉告籬。”他忽然想起了一句埋在心中很久的話:“以前他問過我:有沒有喜歡過什麼人?我回答說沒有。其實是有的——從海底昏迷時遇見一個人的那刻起。”
不再看敖豐的震驚和孫悟空的默然,楊戩轉眼望向了遙遠的人間。
一片青翠的青城山中,他的目光穿不透重重宮殿,層層雲霧,找不到那個身影。
籬啊籬,縱然你從沒想過要懲罰我,可我一直不信不服的天意已經在罰我了。……你刺傷了我能觀千里的天目,要我再看不見你最後一眼,就是這一刻最最溫柔刻骨的懲罰。
那把一萬三千斤的刀鋒劃開了楊戩胸膛的時候,被一團罡氣阻在他身外的嘯天犬忽然瞪大了血紅的眼睛,瘋狂地鳴吠起來。……泉水般洶湧的鮮血疾噴出來,激射向了晴空萬里的蔚藍天空。
那一刻,空中忽然下起了漫天的的瓢潑紅雨。
……
站在西海上空的雪白雲叢中,籬轉頭看著身後的敖烈敖炎,一直平靜的臉上現出了些不一樣的神情。
收去了他們從小就見慣的熟悉忍讓,他微微笑了起來:“大表兄,多謝你帶我回西海。”
望著那忽然隱約傲然起來的漆黑眼睛,敖烈不知怎的,忽然心中一怔。“籬,……我們下去吧?回龍宮後,我叫父王給你換個好的住處,再派幾個宮女侍侯你。”他道。
不再看那兩個人狐疑的目光,他靜靜地望向了腳下的西海,眼中和心裡,是忽然湧起的熱切和酸楚。
平靜的西海象他記憶中一樣美麗,在清冷的夕陽下波光如練,粼粼耀金。
極目眼眺處,有孤帆遠影點綴在海天相接的一線,那該是屬於人間的東西。
人間。……那個人生長著、佑護著的人間。
大海。……自己生長著、夢魂縈繞著的大海。
默然抬頭,他看向了天空。天際泛白,紅紅的夕陽徘徊在地平線上,開始散著冷冷的光,似乎快要下沉了。……
沒有可以遠望千里的眼力,他能看到的,只是碧藍天空裡驚滔堆雪的雲,和夕陽邊燦爛的霞光萬里。
而那個人,應該就在這雲層之上,和自己隔了這九重的天,隔了這一生的情。
如果可以,原來寧願最後看一眼初見時他的微笑,也不願看他一生的懊悔和傷悲啊。可此刻,卻再沒了選擇的餘地。
……就象很久以前的那個月夜一樣,晴朗的天忽然風雲變色,毫無預兆地,天空忽然下起了傾盆的雨。
訝然驚望著四周暗紅色雨點傾灑在了西海中,籬撫上了自己被雨點打溼的臉。淡淡的血腥氣從指間傳來,散發著令人心驚不安的氣息。這一刻,他並不知道,這指尖奇怪的鮮血來自於愛人悔恨的胸膛。
……縱然這天也發了瘋,這海也有了靈,和自己——終究也無關係。
淡淡一笑,他縱起了身,向著腳下忽然波濤怒卷的大海跳了下去。
西海,我回來了。……
深沉黑暗的大海消退了溫暖似母的情懷,在他的四周鑄起了堅實的牢籠,致命的旋渦。主動地張開了口,向那冰冷海底沉下時,他靜靜地吞嚥著那肆n.u.e無情的海水。
“滄海月明兮鮫人淚,魂夢相從兮永相隨。……”曾經的低語迴盪在耳邊和心裡,是什麼火熱的東西,順著冰冷起來的眼角和臉頰,不溶於海水,滑落在慢慢下沉的身際?……
(二十九)
南天門前,鮮紅的血噴濺於四處,縱有忽然從天而降的瓢潑大雨,洗不去那鮮明驚心的痕跡。
看著那龐然倒下了多時的巍峨身軀,圍在四處的托塔天王諸人,皆默然無語。這行事往往出人意表的顯聖真君,如今這番舉動,倒當真震驚天界了。
遠處西天,忽然傳來玄歌妙樂,隱約奏響;佛號聲聲,詠哦無量神章。
金光氤氳中,有寶蓮開放,真香暗彌。
眾位仙佛看著西方漸近的寶光,神色一時肅整,這佛光普照,竟然是如來親臨?……
……不知多久,輕輕一動,楊戩慢慢睜開了深邃的眼睛。
眼光迎上那眼前如來的莊嚴寶象,他似乎想撐著坐起。
身形方動,胸口一股裂痛傳上了心,體味著那巨痛,他看向了胸前。那道鮮紅傷口被道金光燦爛的佛印封住了,再沒有倒下前如箭的血泉噴灑而出,他心中一陣恍然:自己……沒有死?
“真君殿下,是如來佛祖親自施法,妙手救你一命。”如來身邊迦葉尊者呵呵一笑。
“如來再生之恩,楊戩永不或忘。”低首輕拜,想起什麼,他眼中的恍惚忽然變成了清冽。
“籬在哪裡?……”顧不上再多言謝,他的眼光望向了身邊諸人:神色黯然的孫悟空、敖豐和西海王,臉色驚惶的兩位龍宮太子,旁邊甚至有神情哀慼的小宮女玲瓏。
可就是不見那個人啊,他心中,是漸漸巨大的恐懼。
沒有人說話。沉默不語的敖豐忽然發出聲帶著哭音的厲叫,拔足狂奔而去。
“殿下……籬公子他死了。”不知何時趕來的小宮女玲瓏再忍不住這低沉氣氛,眼中淚水簌簌而落:這事,又怎麼瞞得過?
“他跳進了西海。……沒有龍珠在身,他是淹死的。”她低低道,想起了那一次送那個少年回西海看敖豐時,那在海水中遨遊的自在身姿,和那回頭一笑時驚人的美麗。
“……胡說,你胡說。”楊戩慢慢的堅決搖頭,似是根本不欲再聽她的言語。直直向孫悟空殷切望去:“——你答應了我會把龍珠送給籬的,你把他藏到了哪裡?!”
慢慢攤開了手,那顆猶自沾染著淋漓鮮血的龍珠在孫悟空手中散發著悽清刺目的暈彩。
“楊戩,我趕到青城山的時候,這兩個人已將籬接走了。我再趕去西海,就只見他倆在海面上。……”孫悟空咬緊了牙:“我抓了他們拷問,他們卻說是那小魚自己跳下了海去。……”
“然後呢?然後?……”楊戩喃喃道。
“看著他溺水,他們卻只以為他使計。很快籬的身子就下了沉,竟在他們眼前消失了。他們才覺得不對,可已經再找不到他的蹤跡。”
怔怔聽著,楊戩茫然地半晌不語。
忽然,胸口處那長長的猙獰傷口毫無徵兆地迸裂開來,被封住的血泉在佛印下突突亂衝,似是要衝破那阻礙,再度歡流而出。
伴著聲野獸般的低低嘶鳴,那虛弱的身軀晃了晃,靠在了身邊那一人高的神犬背上。……
天宮一向安靜,可這一刻仙音繚繞中,卻別有種少有的死寂。
一道金光閃過,如來輕舉佛手,再度封緊了他胸前那傷口。
不知多久,楊戩慢慢抬起了頭,血紅的眼睛望向了四周。眾仙迎著那絕望而瘋狂的眼光,忽然均是心中一凜,敖烈敖炎更是忽然打了個冷站。……
“他死了,為什麼我和你們卻好好的站在這裡?……”他低低問,卻似並不想聽到什麼回答。
緩緩掃視向托塔天王一眾,他點了點頭:“不是你們阻我,我早到了人間。”
再看了看那兩位龍宮太子,他慘然道:“沒有你們脅迫,他不會跳下西海。”
舉起身邊三尖兩刃神刀,他撐起了身。身形立穩處,全身忽然戾氣隱隱:“所以今天,你們也一起死吧。……”
“楊戩!”一直失魂落魄的大太子敖烈忽然痛苦地叫了起來:“逼死籬的,不全是我們,也有你一份!”
“是啊,所以我們都該死。”楊戩輕嘆:“可先讓我看著你死吧,這樣我才心安。……”神刀挾風帶雷,已劈向了那兩人。
“顯聖真君,放下屠刀吧。”如來和聲道,語聲迴響在浩大天際。手指一指,敖烈敖炎忽然大叫了一聲,身子在地上一滾,化成了兩條小小的黑蛇,在地上惶恐亂躥。
迦葉尊者抬手將那兩條黑蛇收在袖中,雙手合了十:“真君殿下,我代佛祖收他們去仙風池鎮守水源了,還望真君放下惡念。”
“他們逃得了今日,逃不過明天。”楊戩嘶聲道,眼中一片赤紅。
“顯聖真君。”如來和聲道:“這位籬施主最後一縷元神已化為海中一棵江籬,再無知覺再無煩惱,未必不是幸事。”
“江籬……一棵江籬?”楊戩怔怔低喃,這西海中無窮無盡的千千萬萬棵紅色的江籬,有一棵是籬。無知無覺?他真的再無知覺,魂魄消散了?……
“佛租,……可我不能讓他死的。從沒人象他那樣對我,也再沒人,能讓我想不要自己的xing命換他的存活。”心中驀然痛得有如刀絞,他低低道,捂緊了胸前那忽然又痛不可支的傷口。
“生死皆有定數啊。”如來搖頭嘆息:“愛恨痴迷,不過是如霧如電,皆有煙消雲散一日,真君何必執迷?””佛祖,我不懂什麼叫夢幻泡影,剎那終古。”他茫然道:“我只想問……籬他是不是……真的再活轉不來了?”
再聽不到回答,天庭眾仙無聲,如來無語。
“我懂了。”望著神色慈悲的如來,楊戩慘笑了:“佛祖,今日不鎮我于山下,便沒人阻得我殺人屠靈。”愴然回首,他絕望低語:“我要這西海見紅,染上敖炎敖烈的血;要這南天門崩塌,從此後再阻不了有情人相會。……”
神刀挾風帶雷,罡氣如鐵,劃出道驚天銀圈。頃刻間,四周連聲驚呼,南天門被那風雷劈開了半邊。一眾天兵天將避無可避,哀號著被壓在了廢墟下。
眼見著那刀便要再起,空中一聲佛號,漫天金光閃動,一朵五色蓮花忽然開在了龍中,堪堪檔住那刀光。
“停手吧,顯聖真君。”如來道:“你近來罪孽已多,難道真要放任心中惡魔?”
“佛祖,那個人死了,我心……就只剩魔障了啊。”楊戩的笑,已是淒厲。
“罷罷罷,籬施主他失去龍珠後本該有三十天壽命,如今離一月之期尚有十八日,我尚可將這時日轉到人間。”再宣了聲佛號,如來搖頭嘆息:“若你不能在這十八年中找到他還他龍珠,那時縱是我,也不能再多幫你。”
“佛祖!?……”楊戩忽然猛然睜大了眼,身子一陣搖晃。
“你剖心救人真心動天,我如此做……”如來沉吟點頭:“只願不違冥冥天意才好。”
“謝如來大慈大悲!”素來傲慢的男聲欣喜若狂地地嗚咽了,終於深深跪了下去。那尊貴的天神之膝在眾人面前低下時,轟隆一聲,南天門隱約地顫動了。
“先去找到籬施主化身的那株江籬帶來西天吧,找不到到他魂魄所依,我也無法為他續命。……”遙遠的佛號隨著如來最後的話音消失在西方,雲霞散去。
平平躺在西海龍宮三太子的床上,孫悟空難得的半天不動。默默抓起個大桃塞進口中,幾口下去,咬得面目全非。
冷冷看了他一眼,和衣和他躺在一處的敖豐轉了頭:“桃核被你啃下去了。”
皺眉看了看手裡的桃,果然。乾脆地把剩下的核一口扔進了嘴巴“喀蹦”著吞了下去,孫悟空盯住了他:“你總算說話了。”
默默望著頭頂雕著龍紋的房梁,敖豐薄薄的唇又閉上了。
“敖豐,自從籬死了以後,你這是第一次和我說話。”身邊的男人自言自語著。
冷不防聽見籬的名字,敖豐忽然翻過了身,將臉埋在了被中。身後的人微微嘆了口氣,慢慢地將他的臉強行著扳了過來,細細看著他狼狽不堪的紅紅眼圈,聲音低得溫柔:“小蛇兒,不要再想他了。……你總不能這麼難過一輩子。”
“你不明白。……”敖豐怔怔望著他:“籬表弟他從小就沒人疼,現在又那麼悄無聲息地死了。……我就是氣恨不過,他那麼好那麼無害,為什麼死的不是別人,是他?”
“也不是悄無聲息啊。”孫悟空嘆道:“那楊戩為他剖心自戕,又險些大開殺界……天界被震驚地還不夠大麼?”
“不要跟我提那個三隻眼。”敖豐冷冷從牙縫裡吐出一句:“我永遠不想聽到他的名字。”
“說起來,他也算有情有意。”孫悟空愣愣的道:“只是事情到了那份上,卻再補救不來了。”
“我不管!我只知道籬若不是遇見他,絕死不了!”敖豐惡狠狠瞪著他,眼中的血絲更紅:“籬那麼對他,他卻是怎麼折磨他的?!……哼,剝鱗、強暴,在你們這些混蛋眼裡,這都不算無情無意?”
“什麼叫我們這些混蛋?”孫悟空翻身坐了起來,聲音大了。
“你敢說你沒象那混蛋一樣剝過我的鱗?”敖豐怒視著他,一腳踢了過去。
伸手疾抓住那橫飛過來的腳,孫悟空眼中怒火上升了:“那事你就是準備記一輩子,對不對?”
“我要記十輩子一百輩子!”敖豐咬牙切齒:“別以為你對我好個一時半刻的,我就蒙了心了。你還不是和那三隻眼一樣的混球!”
死盯著他,孫悟空的呼吸粗重了:“你要實在氣不過就剁我一刀,象個娘們一樣老提那事戳我心,又算什麼?!”
……象個娘們?敖豐心裡一陣油炸似的煎熬,冷冷吐出了一個字:“滾。”
忽然猛地劈手摔開他的足踝,那高大暴躁的男人轉身就往外走:“這龍宮,以後你八抬大轎請我,我還不來了呢!”
死死盯著那背影消失在門外,敖豐心裡絞著:那個混蛋就那麼走了,連頭都不回。也對,這麼不眠不休地陪了自己幾天,也是他耐心的盡頭了。
慢慢翻身將臉重埋進了被中,他忽然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可為什麼自己的心疼得這麼厲害,是因為先愛的,就註定先輸麼?……就象籬一樣?
不知這麼木然地在被子中憋了多久,他終於緩緩地將頭伸了出來,睜開了紅紅的眼。
在眼前無限放大的,是那張晃悠了幾百年的熟悉的臉,依然張揚依然驕縱,卻帶著他不熟悉的擔憂和憂愁。
沒有防備,敖豐忽然有點被撞破心事的惱羞成怒:“回來幹什麼?我可找不到八抬大轎請你。”
“小蛇兒……”孫悟空的聲音透著點古怪:“我剛才氣沖沖地出門,在海里遇見楊戩了。……”
“遇見那個混蛋關我什麼事?”敖豐猛地掀翻了被子,似乎又想發怒了。
“你聽我說完。”牢牢地按住了他,那男人的眼光有絲難過:“他在海中找籬。——找那個化為一棵江籬的籬。可他找不到。……”
“他當然找不到。”敖豐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我也找過,可海里那麼多江籬,怎麼可能分辨得出?!”
“我遠遠看著他的樣子,雖然沒什麼表情,卻那麼絕望那麼孤單,忽然心裡很害怕。”他低低道:“我就想,我們和他和籬比起來,已經那麼快活了,為什麼還不好好珍惜?”
靜靜聽著,敖豐忽然緊緊抱住了他:“大師兄,大師兄……”他喃喃道:“我們絕不要和他們一樣,絕不。”
“小蛇兒,很久沒聽你叫我大師兄了,還真是想念。”孫悟空微微笑了起來:“我剛才匆匆往回趕,心裡一直想著以前的事。”
“五百年前,還是取經路上?”敖豐狼狽地胡亂抹了抹眼角,嗓子莫名其妙地啞了。
“都有。想你怎麼趁著我被壓在山下欺負我招惹我;飢渴了,也陪我一起吃鐵丸喝銅汁。……”和平日的毛躁不同,那男人眼中是一縷難得的柔情,閃著深褐色的琥珀光芒:“還想著取經路上我們怎麼一起保護那榆木師父,怎麼捉弄八戒和沙師弟。……想著你一路上高興了就興高采烈叫我一聲大師兄,生氣了就神氣活現罵我臭猴子死猴子。”
“臭猴子死猴子,難道現在就不臭了?”敖豐冷冷地哼,砰然想起了那些久遠卻鮮明的記憶,心中有些地方,在慢慢柔軟起來。
“可我知道,無論我怎麼臭怎麼討厭,你還會一樣地對我好。——象那條失了xing命也不見後悔的傻魚兒一樣。”孫悟空輕輕嘆了口氣:“我可絕不會象那個三隻眼一樣蠢,所以我們會活得好好的,一起過幾千年幾萬年。……”
“好。”敖豐怔怔看著他,心中一片酸楚的甜蜜:“直到天沉了、地降了,也不分開。”
……
寬闊的西海,幅員遼闊,水域寬廣。
這是那個少年出生成長的地方,如此美麗,卻也無情。林林總總的魚類蝦蟹,成百上千種的海藻水母,生長在這片時而平靜時而狂暴的海面下,悠然自得,似乎並不在意每天有多少生命悄悄出生,又默默死去。
茫然佇立在安靜得一片死寂的海底,楊戩按緊了胸口那道久久不愈的傷口。
沒有敷過瓊漿露,那傷口如他所願地浸在了冰冷鹹澀的海水裡,帶來的劇烈醃痛似乎抵消了一些心底的痛。
極目處,是一片片無邊無際,茂盛飄搖的江籬。……每一顆都驕傲地舒展著紅色的葉片,肆意而自由,在幽藍的海水中映得四周一片明亮的紅色。
而究竟哪一顆,是那驕傲少年的魂魄所依?……
慢慢俯下了身,他的唇吻上了一片淡紅的江籬。
我的唇已經在海水中浸得冰冷麻木,吻在這完全陌生的海藻上,我不知道,縱然吻的是你,還有沒有最初的溫暖和甜蜜?還能不能助我辯得出你?
可我沒有法子了,縱然我好象想得起你每一個微笑每一個嘆息,可現在我只記得這和你相識的一吻了——別的,再記不起。
靜靜吻遍了那叢江籬,他默默地僵立在那裡。
除了這一片無知無覺,只顧自己自由生長的江籬,西海里,還有千萬叢江籬。
籬……籬。
既使我天目未傷,縱然我有通天神奇,可現在叫我如何……才能找到你?
無邊的絕望襲上心來,象是海岸邊潮起時洶湧澎湃的潮汐。
緩緩地,他站起了身,微微踉蹌了。
轉身的剎那,有什麼似曾相識的光芒在明亮的海水中微微閃了閃,忽然地,刺痛了他的眼。
珍珠的光芒,溫潤璀璨,在一叢五彩的珊瑚礁後,閃動在一棵孤獨生長的江籬下。
一顆,兩顆,三顆。……默默數著,楊戩的心狂跳起來。腦海裡,忽然全是是在龍宮中初見那少年時,在空中憑空而落的珍珠,也是這樣的華美,這樣的奪去了他的注意。
是你,我知道是你。……在失去意識,接近死亡的那刻,你又流淚了啊。
慢慢跪在了那棵孤獨的江籬下,眼角有熱熱的東西和海水溶在一起,一樣的鹹。看著那舒展的葉片,溫柔依舊,卻無知無覺,他的心灼燒起來,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狂喜。
凝視了多久時間呢?似乎是天荒地老的時間,又似乎是短短的一次照面。
眼睛發酸發澀了,再沒有什麼和海水一樣的液體從眼中流出時,他細細地將手囧囧了海底柔軟的沙礫,連著沙土,那棵江籬被他連根溫柔地捧在了寬大的手心。
“籬,和我去西天找如來吧。……”他含淚微笑:“我知道,我們會在一起。”
(三十二)
……
雲流花開,白駒過隙。
西海邊的漁村,靜靜佇立在離岸邊不遠的地方,不知看了多少年,風起浪湧,潮漲潮息。
傍晚了,紅紅的夕陽漸漸落在了海平線處,一如往日的耀眼而美麗。
三三兩兩的漁人乘船而歸了,今兒是個風平浪靜的好天氣,船艙中,莫不是滿載魚蝦。靜寂了整整一天的村落漸漸有了人聲,炊煙也開始嫋嫋升起。
約莫著不久,隱約昏黃的燈火開始初上了,正是勞累了一天漁家人開始歇息的時辰。
“籬,回家去吧。”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伯從海邊沙灘上直起身來:“天色這麼暗,那片破漁網今晚怕是補不完啦。”
“月光這麼明晃晃地亮,我眼神好,看得清。”背對著他的少年微微一笑,幾條細密柔韌的網線在他靈巧的手指中穿繞如飛,一回兒工夫,補了好幾個結。“馮伯你先回吧,我補好了把網放在船上,就回去。”
“好吧。……補得晚了要是餓了,就拿這飯糰充飢。”馮伯自己捶了捶背,慢慢去得遠了。一邊行著,一邊嘴裡咕噥著:“海邊揀來的孩子,又不能吃魚蝦又死活學不會游水,能被拉拔長這麼大,也算不容易……”
聽見了他那嘮叨的自言自語,那少年微微苦笑了,轉頭看向了面前的大海。黑的海水深處,似乎微微現著彩虹七色,在那平靜的海面下微妙的波動著。一如既往地,他心中一陣奇特的恍惚,為什麼這似乎該可怕無比的大海,卻總是對自己有著那樣的吸引力?
抱起手中終於織補好了的破舊漁網,他起身來到了岸邊沙灘上擱淺著的幾條漁船邊,一一將網放在了艙中。
足下忽然一頓,他捂住了心口。……憋悶,似有似無的痛楚襲上了心,夾雜著奇特的不安。搖了搖頭,他壓抑下那不適的突兀感覺,跌坐在了身邊一個廢棄的船艙裡。
靜靜躺在船艙中仰望著漫天星斗,他悠然出神。那璀璨的銀河,那掩映的雲霞,後面有沒有人們口中的神仙和仙女?……
海上明月愈高,卻是霜冷霧重了。
少年閉上了幽黑的眼眸,沉沉睡著了。夢裡,似乎又到了那熟悉的仙宮玉宇。
……潮水不知何時,漸漸漲了起來。沒有繫上纜繩的小船飄在了漸高的海水中,漸漸向深海中滑去。
忽然,近處的海水中露出了一條青黑的魚鰭,“嘩啦”一躍,從海中跳了起來。這一躍之下,卻是一呆,向著近處薄霧中的小船飛也似地遊了過來。
近了前,那條大魚急急地從海水中探出了頭,呆呆向船邊依舊沉睡著的少年望去,絕美的面孔,沉靜的睡顏。……半晌忽然那細長的眼睛中驚喜欲狂,發了瘋似的用寬厚的背脊向那小漁船撞去。……
被那劇烈的震盪驚醒了,少年慢慢睜開了朦朧的眼,迷惘地向四周望去。海!……他在海中央!而這條廢棄已久的船,上面早已班駁破舊,更是連船漿都沒一隻!
驚悸地僵直了身體,他看著那幽藍而深不見底的水面。怎麼辦?他不會水啊!打小兒就任憑怎麼也無法學會游泳,飯食裡更是聞不得一點魚腥氣,這已是漁村裡眾所周知的有趣話題。
漁船又大大地震動了一下,他“啊”地低叫了一聲,臉色煞白地,手指緊扣住了船舷。——這條巨大的魚要幹什麼?是一條大青斑呢!
躥來躥去地在他身邊歡遊著,那條大青斑的細長眼睛裡,似乎有著什麼是他熟悉的東西。
呆望了他一陣,那條大青斑忽然焦躁地掉轉了頭,用力地將船向大海深處推去。
“哎?……”少年驚慌地張大了嘴:這魚,怎麼把他往海里推啊?……不知所措地移向了船側,他開始手忙腳亂的拍打著那大青斑的背:“喂!停下,停下!”
似是被他拍打的有些疼痛,那條魚晃了個水花,沉入了海中,可只歇息了片刻,又浮出了水面再次毫不停頓地用頭“砰砰”地撞向了小船。……
少年急了,抄起腳邊的漁網,一道銀線在空中劃了弧圈兜頭向那大魚撒去,正堪堪套住了半邊魚身。
舉手一提,那漁網將那大魚勒上了水面。大魚難受地喘息抽搐著,急促地劇烈撲騰起來,直擊得水花亂起。半晌缺水的窒息壓迫得它漸漸力弱,細細的眼睛忽然掙扎著看向了那少年,不再亂動了。……
那眼睛中奇怪的哀傷直令那少年一陣恍惚:要繼續收網的話,這魚兒,怕是要死了啊。……輕輕嘆了口氣,他慢慢放開了手。大青斑身子一得自由,不等恢復過來,已是帶著漁網沉下了水,一個轉身,竟然潛到了船底,再度將船向深海推去。
月光不知何時隱藏在了厚重的雲層裡,海面上的夜色濃黑,一片令人不安的靜寂,似是張開了一個黑漆漆的大口,要將海面上的一切吞噬下去。……
遙遠的深海,他從沒到達過的深海。腳下冰涼的海水漫了上來,是破舊的漁船開始漏水了。驚跳著移開了痴囧的腳,少年黑亮的眼睛中,有了漸漸的驚恐。四周空曠的海面上沒有一點人跡,風浪的氣息忽然毫無預兆地瀰漫在了海面。
重重浪峰忽然高急了,打上了搖搖欲墜的船身。……
淘天的嘯聲裡,忽然地,遠處一個悲愴的聲音穿過了漫天風雨:“籬!……”
茫然地抬起了頭,那少年向著空芒的遠方望去。是人聲嗎?怎麼可能——在這遙遠的深海里?!……
一個大浪忽然地捲了過來,挾帶著隱約的風聲,正砸在了船幫上,氣勢驚人。小船如風中秋葉,忽然一個趔趄,整個翻轉過來。
一道劈空閃電,忽然照亮了海面上紛紛急浪,照亮了不遠處一片黑黝黝的礁石,和那礁石上頂著風雨、直直而立的一道人影!
落入水中的那一剎,少年轉過了頭,在那閃電驚現裡,忽然清楚看見了那礁石上側立的高大身影:挺拔的身軀,如刀削般冷峻而悲傷的側臉,佇立在這人跡絕不能至的海中礁石上,讓他在那一刻,忽然莫名地屏住了呼吸。……
冰冷的海水隨即灌進了他的口中,一陣與生俱來的巨大恐懼襲上了他的心,沉下去,再下去……失去意識前,他忽然想:那個人,是誰呢?……
籬,你在哪裡?十八年期限轉眼將逝,而我,依然找不到你。
額頭上你刺傷的天目,至今固執地不肯痊癒;而我胸前的那道傷,也仍在踏入海中的每一刻劇烈的疼起。
……人海茫茫,記憶依稀,我失去了那神通的天眼,竟然再找不到你。
漫天的風浪中,楊戩註釋著眼前漆黑一片的西海,臉上有什麼在不斷的滑落,是翻卷的海浪衝上了臉龐吧?
一道黑影疾風般躍穿浪尖,水花從那背脊兩邊飛瀉而下,衝向了楊戩,一口刁住了他的衣角,狠命地望海中一拽!
“小青斑,是你?……”楊戩順著那大魚的拉拽,木然地任憑自己沉入了海中,攬住了那大魚的身體。
“你和我一樣,心裡痛得象要裂開對不對?”他低低道:“過了今晚,就整整十八年了。可我們再也找不到他了,無論在哪裡。……”
那大魚咬住了他的衣服,似乎全沒聽見他悲愴的低語,只是瘋狂地將他向不遠的深海死命拖去。
由著它大力拉扯,楊戩漸漸沉下了海底。
……前方,有什麼人在碧藍的海水中悠然下沉,似乎永遠也沉不到底。那遙遠卻熟悉的側臉,帶著他永生難忘的氣息。
這是夢還是幻相呢?卻如此清晰。恍惚了不知多久,直到那大青斑急不可耐地狠狠用頭撞向了他,楊戩才驀然清醒過來,如離弦之箭般疾遊而去,在海水中穩穩接住了那悠然下沉的身體。
(三十三)
……睜開眼,頭頂是燦爛的星辰和暗藍如洗的天幕。
怔怔將眼光轉向了近在咫尺的面龐,少年的呼吸再次停頓:落海昏溺前最後的記憶裡,就是這個男人屹立在這海中礁石上!
“籬……籬!真的是你。”男子輕顫的語聲暗啞得厲害。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少年喃喃道,環視著身下平坦的漆黑岩石,心中模糊地不安:落水前風橫雨狂的海面,怎麼已經是波平如鏡了?這是哪裡,這古怪的英俊男人是神仙,還是妖怪?
這一世,你也叫籬?楊戩靜靜看著眼前這魂牽夢縈了十八年的面容,微微笑了,眼中卻有什麼在閃爍:“為什麼你的名字……會叫籬?”
“哦……”少年唇邊漾起了羞澀的笑:“我是被從海中揀起來的,聽馮伯說,那時候,放著我的小木盆飄在一大片江籬叢裡。”
“你沒有父母?”
“是啊。”那少年微微笑了:“漁村裡鄉親的百家飯把我養大的。”
難怪啊,難怪任我翻破了閻羅殿的生死簿籍,卻找不到你投胎的痕跡。楊戩不語了,心中的懊惱象是重重的海浪:漁村……原來不可能會水,不能沾一點魚腥的你竟然生長在漁村?嘆息著,他伸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卻忽然一頓,僵硬了身體。
那記憶中柔軟光滑的纖長手指上,如今已是傷痕累累,遍佈厚繭。心中象是有根細細的針一點點刺了進來,貫穿了他整個胸膛。
……這十八年,他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在這世間吃了多少苦呢?
“怎麼會有怎麼多傷?”他低語,慢慢握緊了那手掌。
似乎是覺察到了他那古怪的情緒,少年吶吶地想把手抽回去:“是……補漁網時被繩線割的。”想了想,語聲有了絲黯然:“我從小就不會水,就只有學著織補漁網了。”
心裡的刺痛越發侵入了五臟般的難耐,楊戩忽然覺得眼睛酸澀起來。
黑暗的四周,忽然卻是一亮,一顆碩大無比的明珠出現在了楊戩手裡,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幾長見方的礁石,照亮了楊戩冷峻卻溫和的眉眼:“準備好了麼?來,吞下它吧。……”
什麼?少年訝然望著那光芒四散的明珠:這就是傳說中海里的夜明珠吧,不是嗎?
打了個冷站,少年慢慢向身後退去:吞下它?……
“不,不要。……”他怔怔看著眼前著奇怪的男人。
皺了眉,楊戩一把抓過了他,眉宇間有種急促:“快點吞,我們沒時間了!”
“不……”看著那舉到嘴邊的碩大明珠,少年有點驚慌了:這人要做什麼?想殺了自己嗎?硬吞下這麼大的東西,會噎死的吧?
掙扎起來,意識到根本是徒勞時,他拼命地想扭開臉。剛剛一動,臉頰已被強行扳了過來,一張溫軟火熱的嘴唇重重覆蓋上了他的唇。……
“嗚……”少年黑漆漆的眼睛驀然瞪大了:這是怎樣?!從沒體驗過的刺激從唇齒間傳遍了四肢五骸,明明是陌生至斯,卻又象是源自亙古,存在至今,未曾稍斷。……
恍惚中,一顆渾圓的事物散著溫暖的氣息,被輕輕推擠進了他的口腔,不容置疑。
珠子,那顆明珠!害怕尚未來得及升起,喉嚨被一隻大手輕輕一壓,那顆明珠毫不困難地滾下他的喉道,滑進了他的胸腹。……
不知是多久,臉上的表情由驚怕慢慢轉了安靜,籬沉默著,推開了身前那高大的天神之軀。腦海中那些深深埋藏的前塵往事,如浮光掠影般,閃動著溫柔刻骨的記憶之光,一一重回了這今生的軀體。
——關於這深沉的故鄉西海,關於曾經為之心碎神傷的愛情,也關於那不堪的前世和懵懂的今生。
“籬?……”楊戩深深注視著他的沉默和恍惚,心中分不出是狂喜還是傷悲:該是想起所有的事了吧?包括傷害與痛苦的記憶。
目光轉向了身邊的大海,籬依然靜默。眼光捕捉到礁石邊那跳歡暢地急遊著的青斑,卻大大地震動了:“小青斑?是你嗎?”急切無比地撲到了礁岩邊,他的眼中一片光華燦爛。
狂喜地點著頭,那條大青斑傻笑著張大了嘴:籬啊,是那個記得它,認得出它的籬回來了!
心中一動,籬痛惜地輕撫上了它光滑的背,想起了方才差點勒死它的那一幕。
“它沒死。”一邊,楊戩靜靜地看這他們道:“它油盡燈枯之時,尚不曾修煉成精。所以我闖去閻羅殿找你的蹤跡時,正好看到它的魂魄,就逼著閻羅王放了它重回輪還。”
轉了頭,籬的眼睛裡眸光閃動,和天上的星辰掩映生輝:“謝謝你。”
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漆黑幽深的眼睛裡看不出情緒,看向了那條大青斑,喃喃低語:“我想念敖豐他們了,和我一起去龍宮看他,好不好?”
淬不及防地,他縱身一躍,跳進了腳下深邃的西海。矯健如昔,輕靈似魚。
是的……似魚。修長健美的雙腿碰到那久違海水的那刻,一條金光閃閃,鱗片密蓋的魚尾驕傲地幻化出來,忽然地,便刺痛了礁石上那僵直挺立的男人的雙眼。
“籬!……”看著那轉眼間已游出幾丈開外的健美身姿,忽然的恐懼襲上了他的心,楊戩忽然大喊了出來。這樣的籬,是要準備一走了之,驕傲地回到他熟悉的大海,再不回頭了麼?!
那身體略略停了停,籬在滿眼雪白的波濤裡慢慢回過了頭,一縷笑意似有似無地浮現在他唇邊:“楊戩,下海吧!”
悠然拍打著身下的細碎浪花,他的笑容溫柔而驕傲,有如那場遙遠的初見:“追得上我,我們就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