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炎不想開口叫他。
男人進了菜場,謝炎在隔了幾步的地方看他笨拙地蹲下來,在顏色並不新鮮的蔬菜堆裡挑揀,接著付錢,又去買了塊肉,五個蘋果,提在手裡慢慢地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拐進不那麼吵鬧的住宅區,男人似乎意識到有人在跟著他,困惑地回頭看了一眼。
謝炎還是看不清他遮得嚴實的臉,更不用說表情。男人卻不知道為什麼,也呆在原地沒動,似乎在和他對視,過了好一會兒才急促地轉過頭,匆匆繼續往前走,因為走得快的緣故,一瘸一拐的殘疾就更明顯。
謝炎顧不得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淌出來的眼淚,在他背後啞著喉嚨說:“小念,小念。”
聲音不大,可男人卻像聽到響雷一般,整個人都僵住了,怔忡了一會兒,想跑似的,急走兩步,驚慌地蹣跚。
沒跑多遠就被從背後拉住,拖了回來。他踉蹌了一下,落在謝炎手裡的手掌觸感冰涼,全無熱度。
“小念。”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蒙在口罩底下的聲音聽起來嗡嗡作響,男人的臉在土氣的線帽和大口罩之下,只露出遮去一半的眼睛和眼瞼下的一小部分面板,和聲音一樣模糊不清。謝炎抓著他胳膊的手太過用力,他吃痛地縮起來,“認錯人了,先生。”
謝炎鬆開手,他立刻退了一步,想躲開,但這次被猛然抓住的卻是臉上用來抵擋寒氣的口罩,男人吃了一驚,忙伸手護著它:“……先,先生,請你住手……”
謝炎沒料到他會有那麼大的力氣,簡直是拼命一般用盡全力死死地按住那遮擋著他面孔的東西,身體蜷縮得像只蝦米。
拉扯之中站立不穩,男人踉蹌著往後跌了下去,袋子裡的東西滾落了一地,他也根本顧不得去撿或者撐住自己,雙手只倉惶地擋住已經失去口罩的臉。
“小念……”謝炎不顧他掙扎,蹲下去抱住他的背,硬要把他的頭轉過來,“你看著我,你讓我看看……”
男人反抗個不停,拼命躲藏著:“我不是……你弄錯了,我不是的……”
謝炎幾近殘忍地抓住他擋著臉的胳膊,強扭到背後,男人喉嚨裡發出輕微的斷裂般的聲響,沒有再動。
從左側太陽穴開始斜斜向下,劃過大半張臉,到右側嘴角還未停下來,很大而且深的一條疤痕,的確,是會嚇到那些小孩子。
連謝炎都茫然地呆怔了半天。
遲疑了許久才伸去撫摸那痕跡的手指,讓男人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起來,臉都發白了,但沒吭聲,只是絕望地安靜著,嘴唇微微發著抖。
“……為什麼會……怎麼會這樣?”
男人被放開,才動了動,撐起身體,低頭撿著散落在地上的東西。
“出了車禍,就這樣了。”答得簡短,之後便沒有別的聲音。謝炎在這一片寂靜裡,連雪落下來的輕微聲響都聽得見。
男人站起來,稍微有些吃力,見謝炎在望著他的腿,就說:“裝了輔助器。”
謝炎的震驚和疑惑都是他能預料到的,重新戴好口罩拉上圍巾的動作也漸漸不再發抖。一切都整理好了,他看著呆立著的謝炎,問:“少爺……是來找我的嗎?”
“現在……見到了,回去的話,就跟老爺和夫人說我挺好的……有勞你了。”
聲音含糊,朝謝炎致意地點了點頭,轉身走開。習慣性地騰出一隻手壓著額前的線帽,手背清瘦得連經脈都凸顯出來。
以前他只是瘦,而現在是乾枯得面目全非。所以他說“我不是”,並不完全是在撒謊。
謝炎因為愧疚在找的舒念,不是他這樣的,沒有這麼狼狽,也不會又醜又瘸。
過去的自己都只能卑微地仰望他,現在就,更遙遠了。
公寓的房門開啟,稚嫩的聲音清晰地傳出來:“爸爸你回來了!”
正趴在客廳桌子上塗寫著的男孩扔下筆,爬下椅子跑過來:“今天好晚喲……咦?”
在熟悉的瘦高的溫和男人身後站著陌生的年輕男人,眼睛雖然有些發紅,但還是很凌厲。
七歲的男孩縮了一下:“爸爸,有客人麼?”
“……是啊,小加今天乖嗎?”
“有耶,老師今天也有誇獎我。大家都要爸爸媽媽接,只有我可以一個人走回家喲。”
“是嘛……”男人有些愧疚地微笑著摸他的頭,“肚子餓的話,今天也有蛋糕,只能吃一半喲,飯很快就可以做好了。”
孩子乖乖回到桌子前面繼續寫功課,舒念把東西提到廚房,謝炎默默跟著他。
“你的孩子??”
“……撿回來的,是孤兒,”舒念遲疑了一下,“他很乖。”謝炎還是望著他,他低頭切了一會兒菜,才又開口:“因為救他才出的車禍……所以他就跟著我了。”
謝炎露出點咬牙的表情:“為什麼要為一個不相干的人……把自己弄成這樣?!”
舒念驚愕地抬頭:“這是什麼話……他還那麼小!”復又垂下頭專心切菜:“活下來的話,還可以做很多事,他的人生那麼長。我,我就……無所謂了。”
“……”
“你留下來吃飯嗎?那就多下一點麵條。”
謝炎從剛才就一直微紅著的眼角,讓他也覺得有些難過起來。
再和這個人站在一起,對著那麼悲憫的眼光,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悽慘。
不知不覺間原來他已經丟掉那麼多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