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再見
黑雲密佈,籠罩早晨忙碌的城市;狂風四起,席捲豆大的雨點砸向人間。
春雷作響,亮閃劈空,入春後的第一場傾盆大雨來勢兇猛,不多會兒,地面已被層層淺水覆蓋。
街上行走的人們彷彿早有預知春雨的降臨,各個打起備好的雨傘繼續匆忙趕路。
“哎喲!幹嘛呢你!!走路瞧著點!沒長眼睛啊!”
撐著黑傘的上班族作痛捂住胳膊,仍站在原地狠狠罵著。
我踉蹌著奔跑的步伐,沒有回頭。
[小然然,當你醒來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你身邊了,這樣不辭而別,真對不起。]
每一下重重踩踏,鞋子周圍就飛濺起朵朵水花,撞在我的心上,擊得零零碎碎。
[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我很開心,可沒想到因為我的緣故,這樣開心的日子不能再繼續了。]
“哈啊…”我粗重喘息,心肺撕裂般疼痛,被雨水浸透的衣物重如千斤,幾乎讓我邁不開步伐。
[我知道這樣離開很不像男人,我知道現在再怎麼道歉都是徒勞,我承認你比我堅強,而我,是個徹頭徹尾失敗的人。我曾經幻想過我們以後的幸福生活,但卻從未考慮挫折…]
雨水無情衝進我酸脹的雙眼,和淚水交融。
[所以,挫折一來,我輕而易舉被擊潰。小然然,對很久以前玩弄你我要說對不起,但這次回來,我漸漸喜歡上你,喜歡你的頑皮,喜歡你的狡猾,喜歡你嘴硬心軟的關心。我以前心痛地錯失過一次戀愛,所以再遇見你時,真的想再好好戀一場愛。可是我又錯了,我的想法太簡單了,簡單到完美無缺,我從沒想過你會失去光明,我幸福的幻想裡沒有這殘酷的情節,我不敢想象以後的生活,我不敢保證還能像以前一樣喜歡你…我覺得這樣猶豫的我不再適合在你身邊…我確實該好好反思,認真考慮。對不起!對不起!你隨便罵我吧!]
我顫抖地扶著溼漉的牆壁,沉重的雨水澆得我抬不起頭,空殼的軀體漸漸被冰涼雨水淹沒。
我不甘心!我要知道真相!我要找到你!
[對不起,您呼叫的使用者已關機。]手機截斷了我第一希望。
安然!你不能這麼不負責任地甩下我!!
[他好幾天沒來上班了。]我被拒絕在商店的門外,那裡沒有他。
安然!你昨晚信誓旦旦說不會離開我!你怎麼可以這樣騙我!?我不要相信那只是一時安慰!
[安然很久都沒來了,我們猜想他是不是改邪歸正了,哈哈。][眼鏡蛇]的老闆捂著嘴笑個不停,那裡沒有他。
[安然?不認識…喲小弟弟看你都溼成這樣了,讓哥哥們給你暖暖身子吧…]
險些淪為狼群的清晨大餐,我嚇得倉皇逃跑,那裡也沒有他。
我的鞋中灌滿了水,踩在腳下又溼又膩,似陷入無底沼澤。
安然猶如一條鑽進沙漠的蛇,就這樣,在我的眼中、我的世界消失了。
[怎麼了小然?安然他…]
我把最後能得知安然的希望全部寄託在柏愛那猶豫的聲音上。
濃黑的烏雲淡了幾層,雨水小了,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來到一家快遞公司的後門。
“小然?你…怎麼溼成這樣?!沒帶傘嗎?”穿西裝的柏愛很帥氣,刮掉鬍子的他失去了頹廢的魅力,卻染上青春的瀟灑。
我無聲地搖搖頭,哆嗦著身體孤零零立在他面前。
“安然…他…”柏愛思索著什麼,忽又抓住我的手臂,“先到洗手間吧,我給你找件衣服換上,你這樣該感冒了。”
我繼續毫無氣力地搖頭,沒被鉗制的手從溼透的褲兜中掏出那張幾乎揉爛的信。
“這…是什麼?”柏愛擔憂地望了我一眼,而後小心翼翼展開,生怕稍一用力,紙就會碎掉。
“他走了…我哪都找遍了…”我抬起酸澀的眼,看向柏愛沒有顯露太多驚訝的眼睛,“你知道…他在哪嗎?”
柏愛摺好信重新塞回我手中,他的語氣平靜,“到洗手間,我給你擦擦。”
“我不去!”對柏愛的逃避,心不甘的我猛然向後退了半步,我狠狠盯著他發狂,“你一定知道他去哪了!你告訴我!我要去找他!我要罵他!!他不能這麼不負責任!!”
“先去洗手間!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柏愛極力控制自己的平靜,他緊緊抓住我的手腕,生生扯動我的手臂。
“我不去!!!我不去!!!你告訴我他去哪了?!!”我拼命掙扎,亂搖著腦袋歇斯底里地吼叫。
“冷淡然!你看完信還不明白麼!他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在你身邊了!!你再也找不到他了!!”
柏愛的嘶吼把我扯回現實的殘酷。
是的,我知道他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可是…他不能這樣不說一聲就走,他不能把充滿希望的我推下懸崖…
不得不面對現實的我,猶如斷線的風箏,兩下被柏愛拽進了洗手間。
“小然,忘了他吧,我早就和你說過他不能依靠…和他在一起換來的開心不值得…你…為什麼就不聽呢?”柏愛拿出一條幹毛巾,平緩下先前溫柔的語氣,擦著我的溼發。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傻呆呆地任他擦揉。
“回到自己以前的生活吧,時間長了,自然就忘掉了。”柏愛嘆了口氣,開始輕擦我的臉。
“我…再也不能回到從前了…”抬起溼潤的眼,我幾近絕望地看著朦朧的柏愛,“我馬上就看不見了…我的生活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樣了。”
一瞬的清晰,我看到柏愛眉頭不忍一皺,我看到他眼中流露的同情。
“不會的,還有希望。”柏愛把染溼的毛巾放到一旁,“你等我一下,我去更衣室給你拿兩件我的衣服,要不你真該感冒了。”
話閉,柏愛快速離開了我的視線。
我低下頭,望著溼透貼身的衣服,沒有動。
不會了,我不再相信還有希望。
一切都是騙人的。
幾分鐘後,柏愛氣喘吁吁跑了回來,手中多了幾件衣物。
“還好你沒走,我真怕你剛才突然走掉,來,我幫你換。”說著柏愛解kai我的領口。
“我偷看過安然給你的簡訊…對不起…”埋在心中的疑問該讓它真相大白了。
“呃?”柏愛解到一半的手忽的停住,“什麼時候?”
“昨天,我們早上在遊樂場。”
短短一天,竟發生了這麼多不可思議的事。
世界在二十四個小時後,破敗了。
我從幸福的雲端,墜下痛苦的深淵。
“你都知道了?啊…雖說只有一個月,不過靠藥物治療也許還有希望,不要太信醫生和他說的。”柏愛很會安慰人。
我低垂的頭無力搖搖,眼睛望著柏愛白花花的襯衫,“我想知道…安然和他那死去的朋友…”
這回輪到柏愛沉默,他麻利脫xia我的外衣和褲子,匆匆給我套上溫暖的新衣。
“呵呵…你太小了,穿我的衣服這麼大。”
“他…一直喜歡他吧?”我對衣服的尺碼毫不介意,我在意的是這個。
“啊…”柏愛邊把我的溼衣裝進口袋,猶豫了下,最終還是點頭承認。“恩…他們曾經是一對愛得轟轟烈烈的戀人,後來因為家長阻攔,兩人不得不分道揚鑣,期間爭吵還說了很多傷害對方的話,後來安然就來到這個城市,開始放蕩的生活,但在我和他的聊天中,仍能感到他還喜歡著他,直到他朋友意外去世。哎…兩人都很慘…誰都沒見到對方最後一面…”
“原來…還真是這樣…”
安然給柏愛的簡訊沒有騙人;安然酒醉後講的故事也沒有騙人。
可為什麼,他要騙我。
我反覆眨動雙眼,阻止沒出息的熱淚滾出,我的心又酸又痛,“那…他還會和你聯絡嗎?”
“我不知道。”柏愛把口袋塞進我手中,“如果他想,就會和我聯絡;如果他不想,也許我也不會再見到他。”
“我明白了。”握緊沉甸甸袋子的我邁開步子向門外走去,“今天…謝謝你。”
“別客氣。”柏愛把我送到門口,“振作起來!安然信中的最後一句不是給了你希望麼?過兩天我會給你打電話的,把傘拿著。”
安然信中的最後一句…我寧可不信。
踏出快遞公司的後門,滂沱大雨早已變成毛毛細雨。
疲勞過度的我沒有力氣回家,更沒興趣回學校上課。
我緩步來到附近一個不知名的公園,拖著沉重的腳步踏上綠油油的草坪,甩掉手中沉甸的口袋一屁股坐到樹下。
參天大樹把快放晴的天空遮擋,我仰靠樹幹,心如止水。
聽著自己沒有規則的心跳,安靜思考的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擾。
我和安然曾緊緊擁抱,卻沒想到會像今天一樣輕易放掉。
這樣微妙的感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時間分割成對角,停止了你對我的好,也瓦解了我的依靠。
[在你離開之後的天空,我像風箏尋一個夢,雨後的天空是否有放晴後的面容…]
目前為止,我還不知道。
[我靜靜地望著天空,試著尋找失落的感動,只能用笑容期待雨過天晴的彩虹…]
手機鈴聲一遍遍演唱,訴說我的心事…
“喂?”我吐出一絲氣息,“知道了…現在就回去。”
郝申辰的電話讓我如夢初醒,我拍拍屁股上的泥土,抓起似乎變輕的口袋離開了公園。
當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家門口時,我猶豫了。
七天,恍如七個世紀,很少照鏡子的我,不知現在是什麼模樣。
不知他看到我,會發現什麼。
無所謂了,反正都不重要了。
熱情的樂章激昂傳來,可是現在,我冰涼的心卻再也提不起來,再也無法被感染。
“是蛋蛋回來了吧?今天回來的速度還挺…”
敲擊完最後一串音符的郝申辰回過頭,當看到我時,卻完全怔住。
“恩…”我丟下口袋,遲緩扭過頭,看向那模糊的身影,“你叫我回來什麼事?”
“你上哪搞成這副樣子?趕作業也不至於趕成這樣吧?”
模糊的身影快步向我走來,走近後,才看清郝申辰展現的陽光。
“恩…我累了。你叫我回來什麼事?”我重複著無聊的問題。
“哦,咱們那鋼琴決賽十天倒計時,今天組委會發了比賽號牌,我把咱倆的都拿回來了,叫你回來好給你啊。”說著,他舉起屬於我的十八號。
沒想到,這回我終於和幸運的“八”沾上了邊。
只是,這個幸運現在看來,卻無比諷刺。
[我鋼琴決賽的時候你必須來看!不來你等著!]那時的我還在和安然撒嬌。
[肯定會去啦!]他總是給我肯定的答覆。
可現在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
“哦…我…”沒有伸手去接號牌的我背轉過身,盯著樓梯沉默了兩秒後,鎮定地說出了決心:“我決定退出比賽。”
“啊?”郝申辰又是一怔,不敢相信地拽住我的手臂,“你說什麼?!還有十天你竟然說要退出?!你到底怎麼了?”
我抿住乾澀的嘴唇,眨動了幾下眼睛,緩緩回過頭,擠出一絲難看的微笑,“我是為了給你拿第一的機會呀。”
郝申辰愣了愣,突然間暴怒,“你發什麼瘋啊!!”
掙開郝申辰的手,我面無表情地轉身向樓上走去。
“你到底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小然然,你的身旁還有更好的人在等你,那個一直住在你家的他,我看得出,他喜歡你。]
我不相信安然信中最後的希望,對我來說,那隻能算夢中的奢望。
如果,我把失明的事告訴你,也許,你也會和安然一樣,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