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西卜開始慌張地止血,可是傷口卻越裂越大,路西法笑起來:“血是我的,你就別費力了。”
別西卜愕然鬆手,他狠狠地盯著路西法:“你不會這麼做的。”
“我會。”
“你不會,你不會甘心就這麼在這裡死掉,否則你墮天還有什麼意義?”
“我會,因為我即使不這麼做你也不會讓我活著,我不過是死中求死,而你會因此賠上xing命和族人,所以你會妥協。”
“我不會!”
“好啊,你不會。考慮清楚,要堅持這樣做下去你儘管做,然後你將一無所有,即使是輸你也沒有命去輸。
放了我,你依然保有你的城市和族人,當然還有你的xing命,今後你也不一定就沒有機會再贏一次。”路西法從地上撐起身體,慢慢地,他所在的空間又開始滿溢著無所不在的無形壓迫感,即使他現在虛弱著。他淡然說:“你的確會失利,但是除此之外你別無選擇,因為若不是失利便是失去一切,別西卜,你不是會不顧一切的人。”
別西卜頹然地跪坐在路西法面前,路西法抬手開始止血,沉默了很久,別西卜終於咬牙說:“你可以走,在我沒有改變注意之前,你如果能自己走出這所聖殿,我就放過你。”
路西法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憐憫地俯視了別西卜一眼,然後踉蹌著朝著殿門走去,血水順著衣襬流下,他身後走過的地方劃出鮮明的痕跡。別西卜有些失神,忽然間就有一種感覺:這個人,此處放過,便是永遠不能再勝了,他將永遠永遠只能卑微地仰視,臣服,永遠只是一個失敗者。
人的心是這個世界上最難預料的東西,最懦弱的人能做出最驚天動地的選擇,最勇敢的人也會在某一個奇異的瞬間退縮。別西卜也想不到自己會如此衝動,只是那一刻他想不到代價想不到權衡,只是覺得這個人,路西菲爾,絕對不能放過——那麼細微的一剎那,他毫不猶豫地從蛇藤一端抽出血光盈盈的利刃,全力往路西法擲去。
路西法聽見身後有金屬的鳴響破空而來。
人心深處,總有隱秘的執著,不到最後,任何人都不能察覺,包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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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麥爾在真火褪盡後第一個醒來,立即明白過來他已經身在第四獄的極東之地了。四周是遮天蔽日的深紫色植物,他們被傳送到了末日山脈的黑森林地帶。不是用血祭,不可能傳送這麼遠的距離,也不可能傳送這麼多的人數,林間昏迷的墮天使接連著醒轉過來,傷痕累累一片呻吟,薩麥爾恨恨地說:“路西法,算你狠!”
過了一會兒,桑揚沙緊張地跑過來,薩麥爾依然憤然地坐在地上,他一下子撲到薩麥爾面前:“薩麥爾殿下,路西法殿下他……”
“他死了!”薩麥爾說得咬牙切齒。
“啊,啊……殿……殿下他、他……”倒不是被薩麥爾的話鎮住,桑揚沙只是被他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他死了正好!”薩麥爾怒氣衝衝噌的一下從地上站起來,“我們照樣統一魔界!”薩麥爾唏哩嘩啦地拍了拍珠光寶氣招搖過市的衣服,理了理全身上下掛滿的叮叮噹噹的寶石,哼了一聲對桑揚沙說:“把所有人給我集中起來!”
桑揚沙猶疑地看著他,薩麥爾看了看被濃密的枝葉擋住的暗紫色天空,補充了一句:“我們去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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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處逢生和措手不及總是相伴著發生。
震天巨響中,整個神殿的穹頂被一股巨力掀飛,如同撕紙一般。彩繪玻璃化作千億碎片從天而降,星光無數。來不及反應,整個視線中充斥著一片銀白,緩過神來才發現一柄碩大無朋的巨鐮囧囧地面立在路西法身後,鐮身如同一面銀色的巨壁,紅色的蛇刃如同一片秋葉碰上了牆面,輕輕彈開。
別西卜魂飛魄散,然而又是一聲雷鳴,彷彿是群龍在咆哮,他顫抖著抬頭,被掀掉一半的聖殿,直對著天空,但是卻看不見天空的一角。巨大的幾乎看不到輪廓的物體籠罩在聖殿上空,發出轟鳴的喘息聲。
龍,撒旦級龍,九頭撒旦級龍。
魔獸之王在不遠處降落,別西卜終於看清楚的它的真容——
那是魔界所有龍族之主,萬獸之王——九頭龍王阿萊克斯塔薩的本體。別西卜已經不能動彈,他所有的關節都已經癱軟。
輕輕地,似乎有人喚了一聲:“迪亞波羅安——”銀色巨鐮沖天而起,帶起岩石的地面龜裂如土。別西卜眼睜睜地看著死神的利器迎頭落下——
四分五裂,血肉飛濺。
“啊——”一聲尖叫淒厲無比,茵陳稍稍清醒過來便看見她的主人在巨鐮下屍骨無存,她不顧一切地衝向仍然站在原地不動的路西法,還未靠近便覺得腰部一涼,人已經斷為兩截,茵陳大睜著眼睛向路西法伸出手,路西法轉身,微微對她笑著。
血,噴湧如泉,斷肢齊整,銀鐮光潔如鏡。
奇異地,血流剛好沒有濺到路西法,空氣中的血腥氣也被突如其來的安息香隱去。路西法堅持了很久的身心那一刻忽然感到極度的疲倦——
一個修長的身影輕盈如花瓣從天而降,如蜻蜓落在巨鐮的刃尖上。路西法抬頭看著他,逆光處一片白亮,來人的影子如同披罩聖光。這裡可是地獄——路西法心中笑道。
他說:“彌賽亞。”
不明白,明明血流千里屍橫遍野明明滿身罪惡兩手血汙他為什麼還可以這麼幹淨純潔?就像很久以前,像……意識裡最後一點光也熄滅了,路西法往前倒去。
有多少年了?沒有這樣尖銳地心痛過。彌賽亞感到窒息一樣地痛,他幾乎是全身僵硬地挪到路西法的身邊,他彎下腰去,用手指尖輕輕觸碰那慘白的臉,痛,渾身都痛,痛得不敢去看他身上的傷口,痛得呼吸都不敢用力。彌賽亞知道路西法沒有死,他是不會死去的,他心裡還有那麼多的執念。可是這一刻彌賽亞知道了什麼是真正的恐懼,是,就差那麼一點點了,太可怕,他不敢想象,他憤怒地忘記了一切,他拿起了屠刀,鳳凰城在他的怒火中化為血池地獄。然而縱使他來了,他還是受了這樣的苦……明明,明明這個人受哪怕一丁點兒的傷害他都心痛得要死,現在這樣讓他怎麼受得了。墮天時那份痛,他完完全全又嚐了個夠。
彌賽亞用最輕的動作把路西法抱進懷裡,登上阿萊克斯塔薩開闊的脊背。
耳邊有呼嘯狂野的風聲,但是包裹著自己的卻是那麼的溫暖柔軟,路西法幾乎是享受地睜開了眼睛。
四周有云霧,彌賽亞的海藍色長髮彷彿與雲氣跳舞一樣,繚繞、飛揚。路西法無力地靠著他的胸口,安靜地問道:“為什麼是龍主阿萊克斯塔薩?”
彌賽亞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頭,把他裹得更緊了些:“你不知道當時我發現你們是沿著焚霜北岸走的時候我有多害怕,真的,我好久都沒有這麼害怕過,怕只差那麼一點點就來不及了……”彌賽亞垂下頭,把臉埋在路西法頸邊。
路西法沉默著。
“我立即脫開身追去了第三獄,剛到鳳凰山脈就遇上了瑪門的龍騎兵,我一時心急就動用了迪亞波羅安,三個騎兵營,包括成為坐騎的馭龍也被團滅……”忽然,他們身下的龍主發出了長長的龍吟,驚雷一般。彌賽亞笑道:“好了不說了,它生氣了。”
路西法發出了一聲隱約的悶笑,彌撒亞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髮,“後來的後來的後來,這位龍主閣下找我挑戰,再後來,龍主閣下自願成為了我的坐騎。嗯,就這樣。”
“雖然馭龍是被其他族奴役,但也是曾是龍族的一員。可是,馭龍在龍族畢竟是最卑下一類,甚至不被承認,龍主是不可能為此向你挑戰的,你一定是耍了什麼手段,它被你算計了。”路西法忍不住搖搖頭。
“呵呵別說了,它真的要生氣了,到時候會把我們扔下去的。”彌賽亞拍了拍座下山岩一樣的面板,阿萊克斯塔薩呼哧一聲噴出九個巨焰火球以示迴應。
路西法不再做聲,只靜靜地依偎著。
不知飛了多久,已經進入了第三獄的領空,前方傳來翻滾的龍吟。路西法向前望去,天際黑沉沉的一片。紅色的閃電時不時地從一片仿若黑雲的物質中閃現出來。彌賽亞說:“那是第三獄的群龍,那是龍之戰爭——現在龍族在為我們作戰,對瑪門的龍騎兵軍團,也是他們自己的光復之戰。”
九頭龍王阿萊克斯塔薩隨即發出一聲長嘯,天與地為之震顫,它震動如夜般無邊的六十四對巨翼向前方衝去。“迪亞波羅安。”一聲輕喚仿若呢喃,銀色巨鐮應聲而出——
血,又是血,四處都是滾燙的血沸騰的血,龍族在流血,魔族在流血,他的墮天使也在流血,血腥氣中安息的香味如影如魅,悠悠纏綿。銀光飛舞,巨鐮如同死神的祝禱不期然地降臨。刃過,一切都被斬斷,一蓬沸騰的熱血飛濺而來,彌賽亞側身把路西法的臉按進自己的胸口,路西法只覺得肩被處一陣溫熱,粘稠的感覺隨之而來,他愕然抬頭。
“對不起。”彌賽亞轉過臉去。
路西法緩緩伸出手轉過他的臉,滿臉的血,長如蝶羽的睫毛上掛著血珠,劉海如同血色藤蔓粘在臉上。路西法忽然就覺得很難過,他用拇指擦著彌賽亞的臉,想把血跡擦掉,可是血流又順著看不出顏色的頭髮流下來,在擦出來的白皙臉頰上劃出觸目驚心的痕跡。路西法開始慌張,就在一瞬間,他有一種錯覺,覺得好像第二個預言就要實現了,流血的十字架,凋零的安息花,路西法忽然明白那第二個預言指的就是彌撒亞。
為什麼要這麼難過?明明不愛他的。為什麼要這麼害怕?明明不在乎他。路西法擦著彌賽亞的臉,越擦越用力,擦得彌賽亞“嘶”的一聲吃痛,他有些驚慌地看著失神的路西法,本想捉住他的手,但是又放棄了,他環抱著路西法的後背,好像明白了一些東西。
“路西法,”他說,“我不會死的。沒有人能殺得了我,除了你,我是屬於你的。”
龍,還在疾馳,漫天殺氣洶湧。腥風血雨刀光劍影,天際是濃黑,入耳是悲鳴和怒吼,背景是第三獄的紅色熔岩和熊熊烈火。
而這一處卻是安寧,寂靜。
還有淡淡的哀愁。
路西法像是在掙扎著說:“你是不是在等我愛上你?”他用力扣住彌賽亞的腰,他的聲音不穩,眼睛發紅:“從一開始你就說你愛我,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愛我。我以為你有什麼目的,可是沒有人能做到拋棄一切甚至是放棄自己。彌賽亞,如果你真的是有什麼目的我只能說你夠狠,這世界上沒有你達不到的目的——但是,如果你想的是讓我愛上你然後戰勝我利用我,你一定會失望。一定會。”
彌賽亞靜靜地看著他不說話,良久,他猛地用力把路西法抱進胸懷,彷彿用盡一生的力氣,想把這個人融進自己的血肉。
他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