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寂寞的人你看不到他寂寞的樣子。
真正寂寞的人會留很長的頭髮,喜歡風中任凌亂的髮絲撲打在臉上,產生柔柔的痛。
真正寂寞的人總有一些神經質的細微動作。
真正寂寞的人流不出眼淚。
真正寂寞的人會毫無保留的站在雨裡,不管雨有多大。
真正寂寞的人在沒有懂得愛之前,從來,不寂寞。
路西法想到那個從身到心都溼透了的遷都日,雨水貫通天地,他和彌賽亞冰冷地接吻。他那個時侯看起來靈魂都像是在滴著水,卻兇狠地說:“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我已經決定不再縱容你了,路西菲爾。”
“其實你應該走的……”
路西法從來沒有覺得過像此刻這麼冷過,從頭冷到腳,“為什麼要到這裡來。”他連牙關都在止不住顫抖,他果然還是小看了他的固執和決心。
路西法一步一步挪到破裂的廊柱前,血已經流了滿地,腥味瀰漫在他周圍,他踩在暗紅的血上面感覺渾身發軟。
那一日他也是渾身的血,他說:“沒有人能殺得了我,除了你,我是屬於你的。”現在,他親自煉製的骨玉權杖刺穿了他自己的胸膛,黑紫色的魔神咒印已經衍生到了他的脖子上,緊緊地扼住他的心臟。血,漸漸乾涸,順著那黑色的結晶一滴一滴地落下來。隔著那層絳紫色華麗的面紗,他依然能感覺到他疲倦的目光,看著他,凝固了一樣地看著他。
路西法緩慢地靠上前去,想碰一碰他,他卻忽然抬起了手來,猛嚇了他一跳,他把手艱難地伸向路西法的臉,想揭開他臉上的黑紗。
路西法握住了他的手。
“讓我看看你……別人看不見這裡的,”微弱的,不清晰的發音,嗆著氣管中阻塞的血液,“我想看看你小時候的樣子。”
路西法握著他的手,摘下了面紗。
彌賽亞感覺自己麻木了的胸口又狠狠地抽痛了一下,接近一萬年的時光,一萬年,該有多長,可是看到這張臉好像還是昨天才見一樣,青澀稚嫩純潔美好,任何一切都彷彿沒有遭到時光無情的殘害。
那不過是一個障眼的法術而已,但是,人們總以為總追求哪裡存在著一個最高最強的魔法可以左右時間,可以留住過去,卻沒有人知道,時間把真正的痕跡留在人的心上,就算是能把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變回原來的樣子,施法者的那顆心,卻是永遠也回不去了。
彌賽亞看著路西法的那一雙金色的眼睛,如今裡面都是破碎的痕跡。
於是他感到深深的無力,憂傷地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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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緋月升至中天。熾天使一行隱沒在黑暗之中,米迦勒站在高聳的朱迪加城門下,回首望了望王家園林前的大競技場,那裡一片燈火通明。時至此刻,魔界空前盛大的龍骨殿大競技走向了結束,一百八十九天yin謀的戰場,最終的獲勝者是魔界的主人,封印囧囧之書的光之六芒星將一一被密匙開啟——可是,你看,路西菲爾,在我面前,你卻又是一敗塗地。
“雷米勒。”
“殿下?”雷米勒詢問地看著米迦勒。
“你看得見莉莉斯嗎?”
“莉莉斯?”
米迦勒抬頭看向最高處的夜空,緋月的光華讓人心裡湧動著嗜血的囧囧。而熾天使長的眼睛裡,確是比緋月更豔麗的赤紅。
“莉莉斯,永遠在紅蓮的yin影裡,神罰降臨,她便會升起。今夜,絕望者將仰望她的哀傷。”米迦勒望著緋月的下方,影月正漸漸接近空中的最高點,她所在的那一片天幕,是比周圍的夜空更深得多的濃黑,“背叛的詛咒總比殺戮來得更加狠毒,絕望的力量從來遠遠勝於仇恨——這才是真正的神罰。”
“殿下是在說影月嗎?”雷米勒也向夜空正中望去,他認真地搖了搖頭,“可是我什麼也看不見。”
米迦勒不再說話,他的眼裡又浮起了那種徹骨冰冷的笑容——
彌賽亞,你以為你贏了,可惜過了這一次你最終還是要輸的,而且輸到一無所有,因為你的賭注已經超過了你能給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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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無盡的紅蓮火。
末日號角,
裁決之劍,
審判之書。
傳說魔界的東方盡頭燃燒著永不熄滅的地獄火,那裡匯聚真火成海,焚霜東流入此,又名“硫磺火湖”。
彌賽亞覺得渾身出奇地熱,卻不能抑制自己的行動,他一直一直在朝著火湖走去,後面有人在不停地喊他停下來。
誰在喊他?彌賽亞覺得自己非常渴望某一個人呼喚他,可是就是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是那個人在喊他嗎?
努力努力地回過頭,張開眼睛,光線驟強,一陣頭暈目眩。
是拉哈伯。
看見她彌賽亞莫名地心煩,拉哈伯眼睛微微地紅,臉色是隱約的憔悴和疲倦,但是她依然保持著標準的貴族儀態,整潔,安定,她對彌賽亞恬靜地笑:“我等了好久,你終於醒了。”
彌賽亞看著她控制得很好的表情,忽然就為她感到悲涼,於是語氣溫和起來:“謝謝,我睡了多久?”
“十四天,”薩麥爾標誌xing的戲謔聲音從旁響起,“你夠爽的啊。”
“的確很爽,”彌賽亞虛弱地淺笑,一直很喜歡薩麥爾,路西法這個討人喜歡的弟弟,無論何時總能讓人想起這個世界上悲傷在快樂面前不值得一提,“比起某人一星期工作八天要爽得多。”
薩麥爾眉開眼笑道:“嘖嘖沒看你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精神倒是很不錯嘛。”
“還是要謝謝你。”除了加布裡埃爾的水之治癒,薩麥爾就是治癒系魔法的第一人,而且他作為天界第一智者,更是精通天上天下所有奇門方術,藥師一行不在話下——估計這些天來他是寸步不能離的吧。
“切~要不是某人用卑劣的手段威脅我,我才懶得理你。”
“是嗎?”彌賽亞瞭然地瞥了一眼薩麥爾,雲淡風輕地說,“我以為他根本不會過問這件事情的。”
薩麥爾聞言一愣,一時不知道該接什麼。
“的確,”拉哈伯忽然yin沉沉地出聲,意味嘲諷:“他如果在乎的話為什麼十四天裡一次也沒來過?”
彌賽亞轉過臉去看著窗外,陽光非常好,綠葉上有彩色的光暈,林間的埃及相思鳥一聲聲清麗婉轉地鳴叫。
“喂,”薩麥爾澀然地說,“我去跟他說一聲你醒了。”
“薩麥爾,我會以為你在憐憫我。”彌賽亞轉回來看著他,眼裡是讓人不能直視的高貴和聖潔,由是薩麥爾無法言語。
“我知道,他以為我是米迦勒。”格外平靜的聲音。
薩麥爾一下睜大了眼睛。
“我是存心的,是因為我想看一看,他心裡還有沒有猶疑,以及對過去的眷戀——我想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所以我已經滿足了,他不再迷惘,全心全意地追求魔界的勝利,他也不再心軟,對米迦勒,沒有了愛,他也就再沒有軟肋。”
“可是你不想想你自己嗎?”
“我自己?”彌賽亞又去看著窗外,“我覺得現在這樣沒什麼不好。”
薩麥爾把一瓶藍色的藥水放在了床邊的銅吊盤裡,他靈巧地調著幾支水晶藥瓶,各色的藥水折射出瑰麗的光線,他將配好的藥劑遞給拉哈伯,“彌賽亞,他心中除了米迦勒已經容不下任何其他人了——我在他身邊一萬多年,比你早得多。我知道他和米迦勒,他們比遇見這個世界更早遇見對方——無論是愛也好恨也好,他都沒有辦法給其他的人了。為什麼你就是不明白呢。”
彌賽亞靜了靜,然後輕笑出聲,“薩麥爾雖然你這樣對我說,可是你自己呢?你也知道一萬多年了,可是你不是依然在他身邊麼?你敢說你心裡沒有一點期待?如果沒有,我想皇宮以外自由的天地對你來說更有吸引力。你等什麼呢?”
薩麥爾頓時沉默了,他安靜地整理了一下銅吊盤裡大大小小的水晶瓶,又配了幾支備用的藥劑放在鏡臺上。
過了很久他說:“我和你不一樣的,我會保護好自己,可是你這樣卻要受到很多的傷害,尤其是你的心受不了這樣長久的寂寞。如果你受了傷,他就會很痛,非常非常痛。”
薩麥爾晃了晃頭,沉默了一陣,最後還是朝門口走去,走到門邊時忽然又一轉身,這次露出了他標準的,悠遊不羈的笑容:“吶,我說你剛醒,還是乖乖給我休息吧,有時間多睡覺少胡思亂想的,不要浪費了我的藥。”撂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彌賽亞嗤笑一聲,轉頭對拉哈伯說:“你也去休息吧,熬太久誰也吃不消。藥放鏡臺上我自己會用。”
拉哈伯點了點頭從床邊的椅子上站起來,腰間的銀色鏈子發出寂靜的輕響,看起來彌賽亞似乎心情不錯,於是她看了看鏡臺上五光十色的藥劑,笑道:“薩麥爾殿下真是一個非常可愛的人。”說完,以標準的女王姿態優雅離去。
寢殿裡喜人的安靜擴散開來,彌賽亞覺得睏倦,於是舒適地陷入了睡眠。
似乎已經是隔天的清晨,彌賽亞聽見細碎的衣物摩擦聲,層層疊疊的織錦。他閉著眼睛挽起了嘴角。
那人非常安靜地坐在一旁,似乎等了很久的時間。彌賽亞感覺橘紅色的晨曦已經從窗欞透進來了,終於,“你還要睡多久。”
彌賽亞一動不動。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幼稚了?”
房間裡十分安靜,窗外連鳥鳴聲也沒有。
一陣織物悉悉索索的輕擦聲,他站起身來,“我走了。”
彌賽亞把頭埋進枕頭堆裡悶聲笑著,那個人站在那裡不動了。
“我沒什麼事。”他的聲音裡有笑意。
“是,我看暫時也死不了。”非常僵硬的語氣。
彌賽亞終於轉過身來,路西法穿著厚重的法衣,深黑色襯托出他的臉一片蒼白。不知道是因為橘色的晨曦還是什麼別的原因,那蒼白的底色上又有一絲輕微的不正常的紅色。
彌賽亞疑惑地偏了偏頭:“是我眼睛花了還是什麼的,我怎麼覺得你有黑頭髮了?”
路西法退後一步,隱進了暗影裡,“一定是你頭暈了。”
彌賽亞於是不再說話,他眼神銳利地審視著路西法。後者移開眼睛看著窗外。彌賽亞於是嘆息著想,他們兩個人這一點倒是挺像的,迴避別人的時候都喜歡往窗外看。
“你是什麼時候遇見米迦勒的。”
彌賽亞想了想,於是撐著坐起來,“你的第一獄已經不保了。”
路西法猛地轉頭,眼神裡掩不住的驚訝。
“是,”彌賽亞淡淡地肯定,“泰瑞爾也來了。”
只片刻,路西法又恢復了他滴水不漏的鎮靜,“我問你是什麼時候遇見米迦勒的。”
“你來興師問罪的?”彌賽亞伸手拿過鏡臺上的藍色藥水,擰開瓶蓋,一股濃重的迦南香,他無奈地皺眉,有沒有搞錯,這個薩麥爾……
“可是米迦勒又沒有拿到密匙。”語氣輕鬆。
“你似乎很滿意?”
“為什麼不滿意,你對米迦勒下這樣的狠手,我當然高興。”
路西法默然。
“你對付不了米迦勒,更加對付不了泰瑞爾,現在米迦勒已經知道這一點了。”
“你什麼意思?”路西法冷笑,“這不是你搞出來的麼?”
“是,”彌賽亞很無所謂地說,“我和他各取所需而已。”他抬起頭盯著路西法的眼睛,“我的目的不過是要你讓我幫你,你遲早都會需要我的。”
“你?”路西法輕蔑地一挑眉,“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如果是米迦勒,魔神咒印已經讓他沒命了。你能做什麼?”
彌賽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上,黑紫色的圖騰已經由創口完全蔓延開來,肩,手臂,肘,手腕,還有脖子上,上古的咒符刻畫著魔神的盟約,詭秘,妖嬈,如同綻放的惡之花。
“你太小看米迦勒了,”彌賽亞淡然道,“況且,這不過是你的藉口而已,一千年,各種各樣的藉口我都聽厭了。”
路西法皺眉,“我要什麼藉口?彌賽亞你越來越自以為是。”
“路西法,我記得很久以前就說過,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當時覺得我們都有大把的時間,什麼事情都可以慢慢來,直到有一天你習慣了我,離不開我——我的要求其實真的不高,只要你接受我在你身邊就可以了,至於你說不愛我,我從來不在意。因為你連說服自己都那麼艱難,我又何必要去逼你呢。”彌賽亞合上了水晶瓶的蓋子,嘲諷地笑了一下,“我還是高估了我自己,也低估了你的偏執。天界的威脅靠近,你就打算撇開我——但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我改變注意決定不再縱容你——我是不是這麼跟你說過?路西法你從來就不想相信我說的話,可惜你從來都只有接受的份。”
路西法聽完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你看,每次都是這樣。”
路西法停下。身後是彌賽亞嘲笑的聲音,“一千年,你讓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獵殺,可是獵殺的是什麼?從來都是魔族。路西法,一千年來和天界之間有無數次戰役你從來不准我插手,哪怕是一個力天使你也不准我接觸,更別說讓我對他們動手了。他們到現在為止還滿心渴望地等著我回去——路西法,你說我是‘死神’,你騙誰呢?”
“我不讓你插手是因為我不信任你。”
“哦,你不信任我。”彌賽亞故意重複了一遍。
路西法猛地又轉回來,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彌賽亞,“對,我不信任你,所以遷都那天我決定從今以後,連魔族的事情都不准你插手,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我的底線。難道一個魔王可以容忍這樣的下屬嗎?”
“你說的有道理,”彌賽亞認真地點頭,“我沒有服從你的禁令呆在白帝蘭丹,甚至違規參賽,破壞了你的計劃——可是,這樣一個下屬,陛下怎麼不乾脆讓我死掉呢?”
路西法冷哼一聲,“我倒是希望你死掉的,可是似乎沒那麼容易。”
“嘖嘖,”彌賽亞搖了搖頭,“你現在說得那麼幹脆以後可別後悔。”
“你什麼意思。”路西法眼光像刀鋒一樣狠毒,冷冷地逼視著他。
“沒什麼意思,”彌賽亞說的雲淡風輕,“你不是說我沒這麼容易死的嗎?我不想再什麼事情都依著你了。連貝利亞都可以獵殺光明術士,而只要一個任務有一丁點與天界有衝突,你就會連知道都不讓我知道,我順著你也就裝作一無所知。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你以為你還能這樣平靜地保護你的魔界嗎?沒有我你根本做不到。”
路西法眼神變深,“就算魔界真的毀於戰火,也與你無關吧,神之王子,天界的彌賽亞殿下。”
彌賽亞一愣,繼而暢快地笑了,他掀開錦被,艱難地下了床,他慢慢地向路西法走過去,“終於,你終於說了這句話了,折騰這麼多,不就是這一句話麼?路西法可是你錯得離譜。你覺得你一直處心積慮讓我遠離與天界的衝突,我就能在將來的某一天回到原來的地方?你真是太不瞭解我了,你以為我在拿起了迪亞波羅安之後還能依然是聖潔的神之子?你以為我能看著魔界陷入毀滅和詛咒而無動於衷?你以為我能看著你一個人承受孤獨寂寞詛咒危險失敗甚至是死亡?你才是真的很自以為是。”
彌賽亞一步一步地向路西法走近,而路西法一步一步地後退,直至退無可退,抵住了高大的紫薔薇銅鏡,冰冷的觸感透過一層層的法衣從背後傳來,路西法又一次體會到了在這個人面前深深的狼狽,不論他現在多虛弱。
“路西法,你害怕寂寞,我也害怕寂寞。所以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魔界屬於你,我就屬於魔界,你哪也別想讓我去。”說完他眼神繾綣地吻上了路西法的嘴唇,柔軟滑膩而甜美,完全不似這個人彆扭的xing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