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賽亞不知道他聽見的這個聲音是來自睡夢還是現實,總的來說前者的可能更大,如果說那個聲音還來自路西法的話。
那個人沉默地翻閱著灰塵撲撲的魔法辭典,細細的光線裡有點點滴滴碎片飛舞的塵埃。天窗上漏下來的暈彩為他的剪影打上雅緻靜謐的幻影。真的是夢。
彌賽亞從來沒有被囚禁的經歷,也不知道是這樣難熬的一個過程,他清楚地感覺得到理智和冷靜都像流水一樣以最快的速度從他的身體裡流失,無論對於誰,封閉都是可怕的。
他想,既然是在夢裡,他必然有爆發和放縱的權利。
幾乎看不見他的動作,快得不能做出任何反應,路西法就感覺被什麼巨大的衝擊力撞上,向後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彌賽亞騎在他的上方扣住他的雙腕拉至頭頂將他壓制在地面上。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居然是毫不掩飾的憤怒的表情,他冷硬地說:“你終於肯來了。”
路西法感覺到了他的不似尋常。這樣的彌賽亞他多少是感到陌生和警惕的。他想,他是終於把他逼到極限了。
然後他冷冰冰地說:“你不要想錯了,我不是來看你。”他望了望被摔在一邊的魔法書,示意,“你快放開,我很忙。”
“怎麼,你的魔界快完了?”彌賽亞情緒不穩定,路西法冷地判斷到,他聽見他的聲音裡有細密的怨恨溢位,像關不住的熔岩,“只是泰瑞爾,你就這麼狼狽……如果是神本身呢?”
“誰也沒有見過神的本身,”路西法平靜地陳述事實,“那麼也就不能肯定他是否真的有本體,如果他連本體都沒有的話,天界的一切最終也不過是一場虛幻。”
“陛下真是鎮定,在這種情況下也能這麼鎮定。”彌賽亞更加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腕,一語雙關地說道。
路西法如其所料地皺了皺眉表示反感。彌賽亞淺淺地笑著,用指腹輕輕摩擦著他手腕內側,可以感覺到那裡跳動的脈搏,至少現在,還是很平穩。
路西法看著上方的人,臉色及其不好,嘴唇白得嚇人——這個他當然知道,魔神盟約的重創給他的身體帶來了無法想象的巨大負擔,在這個究極暗黑法陣的封禁下他無異於上了刑架的死囚——他有時候常常想自己是不是太狠了一點,就是對一般意義上的敵人也不至於這樣折磨,可是,他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敵人,路西法對自己這樣說。
“想什麼,嗯?”彌賽亞眯起眼睛,“看來陛下倒是很適應這種姿勢,這麼放鬆。”他開始魅惑地笑,像高原上盛開的罌粟海,釋放著大朵甜蜜卻致命的芬芳。
“你是在勾引我?”路西法不屑地挑眉,“抱歉,實在很沒有技術含量。”他露出厭煩的表情想掙開彌賽亞的手。彌賽亞卻依然帶著笑鎮壓他的反抗:“口不對心。”
路西法看著他越來越迷幻的笑容,漸漸感覺事情在失去控制,他開始沉著地用力,無聲的較量變得劇烈起來。彌賽亞卻變得有些不可理喻,從前他絕對不會做這些擴大沖突,而且會讓兩人之間的脆弱關係難以收拾的事情。他一向具有完美的控制力——可是他現在具有完美的壓制力。路西法有些憤怒。
更加失控的是,毫無預兆地,彌賽亞猛烈地吻上了他的嘴唇,而他卻完全沒有準備好,瞬間僵硬,於是很失策地被輕易地頂開牙關,像帶有魔力的舌尖掃過他的上顎,帶來一陣眩暈的戰慄。彌賽亞開始感覺到下面的身體關節開始鬆軟,於是輾轉火熱地加深了這個吻。正吻得迷糊,路西法卻忽然發覺這個人的技術居然好到不行,原來他的生澀和順服一直都是偽裝。他被突如其來的怒火點燃,氤氳的繚繞的呼吸瞬間蒸發。
彌賽亞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猛烈地掙脫,一陣天旋地轉,他仰面看著路西法,隨即瞭然,臉上露出了戲謔的笑。
“夠了。”路西法按住他的肩,努力壓抑著纏綿不止的喘息。
“夠了?”彌賽亞伸出手來揉捏著他的脖子,讓路西法有種自己被嘲笑的感覺,他一把握住那隻點火的手,“你讓我很煩。”
“陛下你煩什麼呢?”那夢幻的笑容讓路西法一陣陣頭暈,“你也知道,魔界這種事情很無所謂的。”
“但我不喜歡陳舊的東西,”路西法的呼吸迅速冷卻,快得驚人,讓人不得不懷疑這個人是不是沒有感情,“我碰過你了,你已經讓我失去了新鮮感,僅此而已。再糾纏只會讓我更加厭惡。”
“陛下厭惡我?”彌賽亞不以為意地挑挑眉,“那陛下剛才怎麼沒推開我?只需要再用一點點力,只需要一個輕微的衝擊術——可以讓我摔出去很遠的。”路西法不說話。
“對厭惡的人陛下一向是怎麼做的呢?我說過陛下儘可以對我動手,我不會反抗的。你的手段數不勝數,隨便哪一個都可以讓我痛不欲生,陛下怎麼不試試?”彌賽亞笑得越來越妖嬈,海藍色的長髮像水生植物一樣舒展柔軟,鋪散在古舊的地板上,有一種耀眼傷人的明媚。
路西法自上而下俯視著他,眼神裡透著憐憫,冷聲道:“我以為我的手段已經足夠讓你痛不欲生的了,彌賽亞殿下。”他意有所指地掃了一眼這個重重封印的大殿。
看著彌賽亞臉上嫵媚的笑意漸漸凝結,他滿意地從地上優雅起身。整了整黑色的法衣,魔王陛下繼續去翻閱那些塵封的魔法,似乎完全無視這個空間裡另一個人的存在。
飽浸著防腐薰香的空氣終於漸漸冷卻,過了許久,彌賽亞忽然在他身後說:“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路西法端著書,回頭瞥了他一眼,他依然坐在地上,神情有些落寞。於是路西法微笑道:“殿下現在才認識到麼,從一開始你決定執著時就錯了。”
“不是的,”彌賽亞遺憾地搖搖頭,“我是說,我是不是不應該離開安息地。”
“嗯?”路西法探尋地看向他。彌賽亞把手抬起,手心展開,暗淡的大殿裡忽然流瀉出瑰麗的虹彩,由那一點散開,光華流轉。
全盛的安息花,如夜的十字架。銀色清幽,如夢如幻。那吊墜在小心翼翼的手中央安然靜臥,奪去了整個空間的光彩,如一顆不跳動的、冰冷的心。路西法面色發白。彌賽亞抬眼看向他,目光中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退讓。
“你把這個東西送到白帝蘭丹,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本來就是你的東西,還給你也是應該的。”
“我沒想到,”彌賽亞垂下眼睛,“你會一直帶著它。”聽不到路西法的回答,他自嘲地笑笑:“你說如果我不離開白帝蘭丹,我們現在是不是已經在一起了?”
“沒可能,我永遠也不會愛你。”
“路西法你從來不往過去看,也從來不願意嘗試另一種可能,即使那種可能裡面有你的幸福。你不覺得你對你自己很殘忍?”彌賽亞慢慢地站起來,路西法看著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彌賽亞並沒有他高。很奇怪,在這種時候他竟然注意到這樣的事情——原來的潛意識裡,一直是相反的感覺。
“你本來打算殺了米迦勒,解除天界的威脅,然後我們可以一切從頭開始的是嗎?”彌賽亞把長長的鏈子一圈圈地繞在手腕上,像某種意味上的枷鎖,聽到周圍的沉默,他點點頭,“你不否認?原來真的是這樣。”
“彌賽亞,”路西法平靜地出聲,“過去了的事情就不能改變,事實是米迦勒沒有死,他依然不遺餘力地操縱著天界和魔界之間的戰爭。過去的yin影仍在,我也依然不會愛上你。換一種說法——就算你沒有離開白帝蘭丹到這裡來,就算你沒有和米迦勒聯手算計我,米迦勒他也不一定就會去參加競技,我也不一定就能殺了米迦勒。再退一步,就算我真的殺了米迦勒,破除了天界的威脅,你又怎麼知道我送還你的東西不是想把我們之間的一切也了結掉呢?沒發生的事情你卻去嘆息它無窮的可能,你變懦弱了,彌賽亞。”
彌賽亞蒼白地笑了一下,滿是自嘲地悲涼,“陛下你說得可真難聽,什麼叫我算計你,我只不過是想知道自己有多少勝算罷了。”
“在我看來都是算計。”
“那麼陛下呢?這次是算計回來了?”又一圈一圈地把手腕上的鏈子解下來,重複再重複,像某種儀式,像某種執念。
“我算計什麼了?”路西法不以為然地翻著手中厚厚的羊皮書。
“陛下不止算計了我一個人呢,”彌賽亞把玩著手中的吊墜,說得雲淡風輕,“骨玉權杖的訊息是你讓暗翼放出去的吧,就在奇襲的那天晚上——墨菲斯托的情報還真是很快,他們幾個一直都想除掉我,陛下知道是什麼原因嗎?”彌賽亞不等他回答,自顧自說下去,“因為他們知道我永遠都會站在你身邊,他們每一個人都希望坐上你的位置,我卻不想。可是你是知道這一點的,卻還利用他們把我從你身邊剝離,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呢?難道只是為了挑開他們的偽裝或者打破他們之間的平衡?”
“我怎麼想?”路西法笑了,“我只知道你是神的王子,彌賽亞殿下,你總有一天會回你的天界去,在自己應該在的位置上享受屬於自己的榮光。我們終歸是對立的——這就是我的目的,除掉你,順便打破他們之間的平衡。”
“你真這麼想?”彌賽亞沉聲問。
“那你說我該怎麼想。”
“我以為,你想讓我避開與天界的衝突,你想逼我回到水晶天,你想讓我做回聖子;我以為,你想讓我在這一切過去之後安然無恙,然後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平靜地生活;”彌賽亞壓抑著胸腔深處的悸動和無邊的悲傷潮水,一步一步向路西法走過去,“我以為,我們唯一一次在一起的可能已經被我衝動地錯過了;我以為,你和我一樣嘆息和無奈。”
“自作多情。”路西法從他面前讓開,去翻閱那些古舊的書籍。
“我想也是啊……”他聽見他好像自嘲的聲音裡有非常不穩定的因素,危險而yin沉。一時間路西法不知如何應對。
“路西法,你認為我們是敵人嗎?”
“我以為這是顯然的事情。”路西法說著,開始思考該怎樣防禦——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要防備來自彌賽亞的威脅,但是現在,他清楚地感受到了來自身後強勢的,凌厲的攻擊訊號。
“那麼我想,我沒有在服從你意志的必要了,路西法陛下。”彌賽亞已經靠得非常之近,他暴漲的戾氣幾乎拂動了路西法的法衣,“我要拿回我應該得到的東西,禮尚往來——這是你的人跟我說的——魔王陛下的待客之道。”
“但我並不記得我欠了你什麼東西,殿下。”路西法快速轉身,眼神防備。
彌賽亞笑著看路西法警惕起來的神情:“不錯,有危險意識是一件好事,陛下。可惜,在我面前沒用。我想,你既然上過我一次,現在換我上你,應該很公平。”
“我認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剛要抬手施術,彌賽亞就扣住了他的肩,快得不可思議,甚至沒有來得及有感覺,右臂就被捏開關節卸了下來。
彌賽亞笑得傾國傾城:“陛下,你不要搞錯了,我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我不過是通知你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