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任xing,寡情,驕傲,偏執,自大,而且非常自私。這些都不是在貶低他,連他自己都有相當的自覺。
薩麥爾坐在路西法的床邊,看著這個依然昏睡的人,心裡非常後悔。他萬分後悔地總結了他漫長的前半生,覺得所有與這個人相關的部分都是他人生的敗筆。薩麥爾聰明無雙,風liu瀟灑,xing情完美,可惜卻遇上了這麼一個人,從此賠上了大好年華。他苦苦思索卻又得出來一個令他更加嘔血的結論:他無論如何也要走上這樣一條路,如果他無論如何都要遇到路西法的話——事實上,他的確無論如何都要遇上路西法,因為他是他哥。他甚至不能在他出生前先把那枚禍害無窮的蛋給砸了從此逍yao快活,因為他是他哥,路西法已經能走路時,他還是一顆不知道在哪裡的蛋。
薩麥爾痛恨命運。
路西法悠悠醒轉,他模糊地記得自己召喚了“黑血封殺”,還動用了骨玉權杖。杜瑪從旁發動了屍語,薩麥爾氣急敗壞地護在他身邊,過河非常順利,可是後來……他好像莫名其妙地暈過去了。路西法心煩地想,最近精神力相當不濟,只不過發動了比較大一些的黑魔法,居然就暈過去了——上次魔神盟約的反噬有這麼厲害嗎?路西法偏頭看了看散在枕上的銀髮,還是不過絲絲縷縷夾雜的幾縷黑髮而已,他有些困惑。
“薩麥爾,”他疲倦地叫道,“這是哪裡了。”
薩麥爾在路西法床邊,看他醒來,一臉yin沉沉的低氣壓蔓延:“已經到了第七獄,在地下王城。這裡是波提底亞聖殿。”
路西法向窗外望了望,一片漆黑,遠處黯淡的光芒可以看出來是磷火在閃爍。這不是黑夜,因為黑夜不是這樣全然無變化的深黑。這裡是地底。路西法有些不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我……睡了多久?”
“七天。”薩麥爾的眼神開始變得非常複雜,甚至有些憂鬱。
路西法察覺到了不對,他心裡湧過無數猜疑,沉下聲音,“是有什麼問題嗎?”
薩麥爾沉默了,過了很久,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拉起路西法的手伸進被子裡,按在了路西法的小腹上,那裡,已經隱隱有硬塊結成。
路西法的身體,瞬間冰涼。
“不論是誰的,現在這個時候,絕對不能留。”薩麥爾眼神森冷地留下一句話,起身離去。
第二天,路西法勉強地起了床,剛走到迴廊裡一個身影迎面衝進他的懷裡,撞得他胃裡翻滾,薩麥爾從後面匆匆趕來,急吼道:“莎莉葉!你小心點!”
路西法扒開莎莉葉的手,吃力地說:“莎莉,我不太舒服。”
莎莉葉連忙放開路西法,愣愣地上下打量他,驚叫道:“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了?!傷得這麼重?”
路西法臉黑,什麼叫弄成這個樣子了……他頗為無語地選擇無視莎莉葉,對薩麥爾道:“我想了很久,杜瑪還是不能相信。”
薩麥爾一聽豎起眉毛:“你想了很久難道是應該想這個東西?”
“你不該這麼激動,”路西法平心靜氣,薩麥爾憤憤地撇了撇嘴,“這件事很重要,杜瑪的過去可能非常危險。”
“危險?”
“啊?怎麼會危險?”莎莉葉有些急切,“杜瑪答應我要保護你和薩麥爾的……”
“杜瑪刻意隱瞞了他的過去,暗翼也查不出他的身份,這一點,非常危險,因為這個魔界在我們的手下經歷了無數的腥風血雨,任何一個底細不明的人都可能揹負著血海深仇,他們飲下仇恨,也許哪一天就會咬斷我們的脖子。”
“那你的意思是——”
“等墨菲斯托剿滅了奴役者公會,我們就立即反撲巴比倫尼亞——這件事情,要提防杜瑪。”
薩麥爾左手支起下顎,似乎很懷疑,“在這之前,你一定得……”
“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路西法斷然阻止他接下去的話,“你不用再關心這個。”
“路西法!”薩麥爾氣得跳腳。
“怎麼?”可恨他還完全不在乎的樣子,一副你敢怎麼樣的表情,噎得薩麥爾眼冒金星,他再一次痛恨命運。路西法見他說不出話來,徑直從他身邊從容而過,莎莉葉一無所知,但也看得出來薩麥爾現在不好惹,她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喂……”
正撞上薩麥爾怒氣無處釋放,無辜的莎莉葉承接了他的暴吼,“滾開!!!”她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出好遠,直撞上回廊冰冷的牆壁,薩麥爾看都不看一眼地走了。
待薩麥爾火氣四溢的背影消失在迴廊盡頭,莎莉葉才悻悻然地一聳肩,反手揉了揉後背,眼圈發紅,呆了一會,然後她吸吸鼻子說:“哎,感情這東西,實在是害人不淺……”說完沒過一秒,蕭索憂鬱的神情如晨霧般散去,又露出了那種天真爛漫的懵懂笑容,“算了,你也有人磨,挺可憐的,原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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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麥爾萬般思量之後居然又不知不覺地跟上了路西法。等到他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站在了路西法的身後,他不由得心裡痛罵自己犯賤。可是一看到那個人孤零零的背影,他又開始覺得難過。總覺得他看起來非常非常疲憊的樣子,非常非常孤獨。
“哥……”薩麥爾覺得喉嚨有些發緊。
路西法隨即轉過身來,“你好久沒有叫過我‘哥’了。”甚至有些許驚喜地,連臉上的表情都微微地軟化了。
薩麥爾愣了愣,然後有些羞澀地靠上前去,拉起了路西法的手。他覺得心裡暖暖的,忽然間明白過來:如果有這個孩子陪伴著路西法,也許他就不會這樣地孤獨。這是一個會完完全全地屬於路西法,愛著路西法的新生命,而且,他也必定愛它。薩麥爾釋然了。
“你想留下這枚卵,是嗎?”薩麥爾不好意思地問,居然臉紅了。
路西法卻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心裡非常混亂,不是因為這枚卵將要給他帶來的不可知的巨大危險,而是因為那個預言。
他得到的這雙金眼所看到的第三個預言:從他的身體裡將誕生滅神之劍——現在他終於明白過來那是什麼意思了。太可怕了,一想起這個路西法就忍不住渾身發冷。命運,就像一條既定的航線,無論你如何拼命地使力,這艘航船相對於渺小的自己都太過巨大,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一站一站地到達,預言一個接一個地顯現出命運猙獰的本色來。滅神之劍……毀滅的是誰呢?是御座上那個虛無的影子……還是那個人?
路西法不能去想。
“……一曰授神之血,二曰頌神真名……”他所知道的這個秘密就像一個最惡毒的詛咒,詛咒他永遠得不到幸福。他是真的覺得害怕了,他攥緊了薩麥爾的手。
“路西法?”薩麥爾立即有一種掉進夢裡的奇異感,卻反而不安了,“哥?”
“我想要這個孩子。”路西法感覺到自己的無力,可是卻又有一種非常清晰的渴望,他從心底渴望著這個屬於他的生命。那個人已經走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這個孩子。不是一直在對抗著命運麼?受了這麼多的痛苦,一直沒有放棄,第二個預言,第三個預言,他發過誓,要阻止它們,那麼就還是要抗爭下去。
“薩麥爾,你會一直都在我身邊的對嗎?”
薩麥爾有些呼吸困難了,他覺得有一股熱流像滾燙的眼淚一樣流進了他的血液,流遍了他的四肢百骸,讓他胸口發痛。薩麥爾輕輕抱住他的哥哥,在他耳邊說,“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
路西法忽然覺得很心安,這個人永遠是他孤寂旅途中最後的安慰,就像一束小小的火苗,也許不夠火熱溫暖,但只需一點點的光亮,就足夠驅散恐懼,因為他自己,就已經足夠堅強。
“那麼,也一直陪伴著這個孩子吧,直到他能夠一個人面對孤獨或者死亡。”路西法親吻著薩麥爾的頭髮,“薩麥爾,你會不會覺得我非常的自私?我一直對你都不夠好。”
薩麥爾有一點忘了總結,那就是路西法其實非常溫柔,他雖然寡情,但是他從小就特別溫柔,對每一個人都很溫柔。這樣的xing格很容易欺騙別人愛上他。直到不幸的事情一件件發生,他不得不對許多的人收起這份有毒的天賦,因為他有了許多的敵人。薩麥爾苦澀地想,他就是最初那些不幸的受害者之一。
他壓抑著痛苦的聲音說:“我會陪著你一起來陪著這個孩子,路西法,我要你永遠活下去,你不可以胡思亂想。我已經受夠了你給我帶來的無數麻煩,你不能再扔給我一個麻煩然後又丟下我一個人,你欠我的太多了。”
“我欠你的的確太多,”路西法忍不住無聲嘆息,他被薩麥爾心裡的傷痛壓得喘不過氣來,“謝謝你……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很多很多年以前,有一個人也曾經對他這樣說,可惜,他承受不起。但是他知道這份承諾能帶給另一個人怎樣的幸福。他不想虧欠任何人,現在,他把這個承諾給了薩麥爾。
薩麥爾緊緊地抱住路西法,讓自己都要窒息。他從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到來,如果是夢,也讓他在這個太過幸福的夢裡把眼淚燒乾了吧。他經歷了太久的毫無希望的等待,他從一開始就向命運低了頭,他認了,跟著路西法,縱使他永遠不愛他。他裝瀟灑,他花心又風liu,他覺得至少自己不會輸得很難看。有時候想想彌賽亞就會覺得自己至少不會是最慘的,至少的至少,路西法還讓他留在他身邊。但是現在路西法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算是承諾?他可以和他在一起,還有他的孩子?這代表他終於從無數於他毫無眷戀的人群中脫穎而出,站到這個寡情的人身邊來了?
薩麥爾還沒有這麼自信,或者說,還沒有這麼自負。他早就學會了向命運退讓,如果不貪婪,至少手中現有的東西還不會失去。他只不過希望路西法活著,還要活得比現在好一點就夠了,至於他自己,真的不重要。
他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埋在哥哥的懷裡說:“你說話要算數,你要好好保護自己,不能任xing。”路西法失笑,這話說的……他感覺到脖子處有股股的熱流和溼氣往上冒,心裡又一陣難過,他摸了摸薩麥爾的頭,“好。”
“還有,去把彌賽亞找回來,如果他在你身邊,一切會更好的。”薩麥爾說出這句話,眼淚更是像關不住閘的洪水,簡直要把他的心都放空了。他想,做聖人真他媽的不適合我啊……難過死了。
路西法身體一僵,他是真沒想到薩麥爾會在這時候說出這樣的話,他穩了穩,平靜道:“不會好的,他始終是天界的人。”——至於那些永遠也說不出口的理由,也許到死都要爛在心底了。
薩麥爾整張臉都藏進路西法的頭髮裡,發出悶悶的聲音:“少在那裡鬼話連篇,你要真這樣想,為什麼還要這個孩子?”聽到路西法無語,他磨了磨牙恨聲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這孩子不就是他的?你要是不愛他,怎麼會留他的孩子?”薩麥爾想想還是忍不過氣,他猛地從路西法懷裡脫出來,兇狠地瞪著路西法,“不知道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東西,把人趕走了又要留下孩子?他可以為你不顧一切,你為什麼還不肯相信他?因為天界?還是因為米迦勒?”薩麥爾被自己無意提到的名字嚇了一跳,急急道:“難道真的還是因為米迦勒?你不是恨他嗎?你要讓他去和米迦勒在一起?”
“如果他去和米迦勒在一起,也是不錯的,他會活得比現在好很多。”路西法說得雲淡風輕,眉眼間一片淡然。
“你放屁!”薩麥爾急得口不擇言,路西法臉色變冷。
他不敢相信地漸漸睜大了異色的眼睛,顫聲道:“你是瘋了吧……那孩子……”
“我真的不愛他,”路西法開始覺得很煩,他一遍遍地解釋,而所有人卻都一副自以為是的模樣指責他,永遠沒有盡頭,“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們都覺得我們應該相愛,是因為他的自作多情嗎?因為他非常愛我,我就一定要愛他?太可笑了……我想留下這個孩子……只不過是因為我想要一個孩子而已,我需要一個繼承人,它屬於我而非任何其他人,”路西法頓了頓,“如果我一定對他有什麼感情的話,我承認,我對不起他,我感覺非常愧疚,我不想虧欠任何人,也許有這一點原因,我也不應該讓這個孩子死去。”
“怎麼可能……”薩麥爾徹底蒙了,他開始覺得現實冰冷得可怕,路西法也無情得可怕。他忽然間發現其實路西法和米迦勒其實真的沒有區別,都是雙生子,沒道理只有一個人的心這麼冷。他原來一直都愛的這樣一個人?真是……真是太失策了,真是這樣,是他瞎了眼。路西法除了對米迦勒,對所有人都是在計算虧不虧欠,誰知道呢,也許對米迦勒的執著也不過因為沒有得到,或者是因為背叛——他從小就是一個特別偏執的人,仇恨一旦種下了種子,不到收穫鮮血的那一天將永遠佔據著他的心房。
他呆呆地站了好久,怎麼也不肯相信路西法所說的那些話,原本還以為,至少他還會愛什麼人,可是……這個人心裡原來連愛都沒有了,只有復仇,皇權和魔界。他自己又還能有什麼奢望呢,路西法,不過是在跟他算一筆賬而已,他自己也說了,他欠他的,要還他……還有,作為交換,他不是還要把自己賠給這個繼承人嗎?果然,遇上了這種人,搭上一輩子都還填不滿的……
薩麥爾上萬年來也沒這麼失望透頂過,他搖搖晃晃地一步步從路西法身邊退開,滿嘴都是苦味,他帶著濃重的鼻音說:“你要開始注意身體了,不能在逞強任xing……也不能,再用黑魔法了……”
路西法看著淚流滿面的薩麥爾,眼神悲涼,卻一句話也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