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他堅持把那個人搬到了他的永生殿,好像這樣他才覺得安全。現在,他只是坐在那裡,似乎自己在專注地看著彌賽亞的臉,似乎在回憶過去的事情,似乎又分析了一下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又似乎……什麼都沒想。
好像,有誰在握著他的手,路西法轉過視線看著自己的手,一隻蒼白細長的手輕輕覆蓋在他的手背上,修長的手指,指甲齊整偏長,消瘦和蒼白,微微顯現的骨節都透露著一種神經質的美感——像他自己的手,記憶裡那個人的手豐潤柔美,帶著安逸高貴的細膩感覺——那是多久以前了?現在,那手背上纏繞著紫黑色的咒印,刺眼的妖嬈。他反手握住,捏了捏確定真實。
“呵。”十分輕軟,有些無力的哼笑聲,路西法順著聲音抬頭,彌賽亞偏著頭,正眯眼看著他。路西法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定定地盯著他的臉,眼睛都不眨一下。
彌賽亞就這樣讓他看著,過了好久,忽然又哼了一聲,路西法一怔。彌賽亞向他示意,說不出聲,用口型會意讓他湊過來一些,他有話說。愣了愣,路西法靠過去俯下身,把頭湊近他的嘴唇。
彌賽亞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勾起了嘴角,他移動了一下頭部,將嘴唇輕輕印上了路西法的臉。路西法又僵住不動了,於是彌賽亞開始緩緩挪動,嘴唇貼著他的臉滑動著,臉頰,嘴角,然後輕輕含住了下唇,慢慢地,慢慢地吮吸著,路西法一動也不動,對方溫熱的呼吸一點點地撫過他的臉,撩動著他的感官。沒一會,他吃力地靠回枕頭,微微地喘著,小小的動作就讓他筋疲力盡。路西法忽然單手按住他的肩膀,冷聲道:“快死了的人不該安分點麼?”
彌賽亞輕笑著看著他:“人快死了的時候才總想攫取多一點。”
路西法注視著他,沉默了一會兒又點點頭:“好。”猝然之間,他垂下臉吻住了那噙著淺笑的嘴唇,氣勢極其兇狠動作卻格外地溫柔,恰到好處地捧著他的頭,輾轉地親吻,由淺及深。他吮吸得很輕柔,間或技巧地舔咬帶來致命的刺激,此時彌賽亞就順從地發出輕輕的一哼,夢幻的聲音裡摻了些鼻音,像是痛楚,又像是享受——很特別的魅惑,輕而易舉地讓人迷醉。
像下了一場夏日裡的急雨,雨水急遽降落似乎有一種勢頭要帶來滔天的情慾洪水,但漸漸地,不知不覺地,雨勢又婉轉地收回。吻由濃轉淡,兩個人輕輕地摩擦著四片嘴唇,傳遞著似真似假的脈脈溫情。
“你要說是這個嗎?”路西法放開他,看著那個人靠在枕頭上不住地喘息著,露出了有些難得一見的笑意,儘管是惡劣的笑。
“差不多……呵,”彌賽亞像滿足了的狐狸一樣眯起了眼,“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路西法抬了抬長長的眉,“嗯?”
“安蘇……是什麼顏色的?”
“呃……”
“我是說,卵的顏色。”
“……”路西法移開了視線,“銀色。”
尷尬像蛛絲般在空間中蔓延。
彌賽亞清咳了一聲,“那挺好看的。”
路西法耳根一熱,立時轉過身去,走到門邊時硬邦邦地說了一聲:“你給我好好休息。”然後迅速走出了寢殿。高高的木門發出一聲輕輕地“喀嗒”合上了,彌賽亞閉了閉眼,短促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路西法關上門,靠在門上靜靜閉了一會兒眼睛,再睜開,已是滿眼肅殺。
七重殿覲見大廳上,龍骨殿長老、大祭司,還有各部首領,膽戰心驚地候在各自的席位上,路西法走進來時,所有人都恭順地伏下頭,一時間諸座屏息凝神,鴉雀無聲。
“沒人有什麼要說的嗎?”魔王陛下說得平淡,而每個人卻都暗自哆嗦了一下。
“沒有人想說的話,我來說,”路西法坐在中央王座上,斜靠在一邊,十指交握,眼睛緩緩掃過眾人——沒有一個人敢抬起頭。“這次入襲,對方使用的是六芒禁術。”
座下一片抽氣聲。
“是暗黑系禁術——而龍骨殿,剛剛遺失了一卷封印之書——這件事,卻沒有人告訴我。”
“陛下,屬下有罪!”貝利亞一步上前,單膝跪地,將六芒星權杖平放膝前。
“陛下,與貝利亞大人無關!”龍骨殿長老嘩啦啦跪下一片,“是我們想先查清楚情況,沒想到立即就……陛下,請赦免貝利亞大人!”
“那麼告訴我,遺失的,是哪一份密卷?”路西法抬起手示意噤聲,似乎看都不看一眼最前面垂著頭的貝利亞,龍骨殿眾人一片噤若寒蟬,瑟瑟發抖,沒有人敢回答這個問題。
路西法點了點頭,冷冷道:“好,我知道了。”說完拂袖而起,往偏廳走去。貝利亞握緊了拳,在他身後喊道:“屬下請陛下責罰!”路西法仿若未聞,離開了大廳。
持續到如冰霜籠罩的會議結束,貝利亞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跪在地上,直到整個覲見大廳變得冷冷清清,他才恍然回神。貝利亞咬了咬牙,幾步奔出龍骨殿,在去往永生殿的通廊上追上了路西法。
“陛下。”
路西法停下來,依然背對著他,等著他說話。
“《奧義》已經追回。”貝利亞狠狠地閉上了眼睛。
“很好。”路西法冷然拋下一句話,就要離開。
“陛下!”貝利亞見路西法全然沒有與他多話的意思,急急地衝上去拉住了魔王的衣袖,路西法遽然轉身,冷冷地注視著他。貝利亞對上他的眼睛,心中劇顫,立即放了手,垂下頭低聲道:“請陛下責罰。”
“我不會責罰你。”
“陛下!”
路西法自上而下俯視著貝利亞,他看見的大魔導師,龍骨殿的主人,好像還是當年那個孩子的模樣,小小的身軀蘊藏著無盡的力量與決心,依賴他,信仰他。那緊握的細小的手,指縫間已經滲出血來,於是路西法嘆了一口氣道:“你只用告訴我,誰取走了《奧義》?”
貝利亞一驚,垂下的臉上滿是慌亂,他咬住了嘴唇,半餉,已是滿嘴的血腥味,他顫聲道:“是……杜瑪殿下。”
路西法眼神如刀,看了貝利亞一眼便甩手而去,冷冷拋下一句話道:“貝利亞,你讓我失望了。”
“陛下!”貝利亞嘶聲顫抖,他望著路西法的背影,聲音都在哽咽:“是……”終於,什麼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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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宮。
杜瑪蜷縮著全身,靠在祭臺邊,努力想緩解傷痛。
“杜瑪。”
神志有些不清的屍語者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莎莉葉?”他掙扎著抬起頭,莎莉葉正跪坐在他身邊,伸手扶他坐了起來。
“你來得正是時候……幫我治癒……我差點就回不來了,本來還以為我隱藏得夠好了。”
“治癒?”莎莉葉彎起眼睛,笑眯眯道,“那是我最不喜歡的一項技能——說真的,杜瑪,你真不該活著回來。”
杜瑪睜大了眼睛看著莎莉葉,“你,你是來……”
“我是來拿回《奧義》的,這是屬於魔界的東西不是嗎?即使偶爾被借走,但它最終是屬於魔界的不是嗎?就像殿下您,最終還是屬於這裡的,即使你復了仇,你又能去哪裡呢?”莎莉葉笑著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yin冷和狠毒,曾經那些天真無邪的笑顏此刻就像記憶裡可怕無比的人皮面具,令眼前的這個永恆的月之少女如同最恐怖的惡魔。
她自然地甜美地笑著,“路西法要對你動手了,你可不能洩露任何事情哦。”
“我明白。”杜瑪劇烈喘息著。
“不,你不明白。”莎莉葉晃了晃小巧玲瓏的手指,“只有屍體不會說話,你忘了嗎?喀撒林族的最強馭屍者?”
“莎莉葉……”
杜瑪良久地凝視著她的臉,那笑容一成不變,怎麼看起來就是如此不同呢?
“我沒有對你說過——我很久之前就想,一旦有這一天,我希望自己死在你手上。”
莎莉葉笑笑,摸了摸他的臉,“那麼你能如願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杜瑪忽然笑了,一邊痛苦地咳嗽著,幾乎把內臟的碎片都咳了出來。他不等莎莉葉回答就繼續道,“因為你像一個人,她叫茵陳,你沒有見過她是嗎?你見過她就明白了,我喜歡你是因為她。她死了,她和我一樣愛我哥哥,可是卻和我哥哥一起死掉了,和整個喀撒林族的王朝一起死掉了。我從此一無所有,我和哥哥深愛著的鳳凰城,就這麼毀滅在一個人的怒火之中的鐮刀下——那屠城的血我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趕到看上一眼。莎莉葉,我所作的都是為了向那個人復仇,就算我喜歡你,也是因為茵陳……”
莉葉不以為意地冷哼一聲。
“我所作的都有回報,我的願望就要實現了,呵呵……”杜瑪笑得幾乎緩不過氣來,“可是你呢?莎莉葉,你永遠都是在白日做夢——你永遠得不到他,薩麥爾他……”
“喀嚓”一聲脆響,莎莉葉眼神森冷地捏碎了杜瑪的頸骨,她冷冷道,“死亡會讓一些人失去勇氣,變得惶恐。杜瑪,你一輩子也沒有說過這麼多廢話。”月之少女起身,指甲一劃,從杜瑪的腹腔中取出了密卷,嘖嘖嘆:“放在這種地方,噁心死了。”莎莉葉在自己的衣襟上擦了擦手,看著衣裙上那染紅的一片暗色,咧嘴露出了一排齊整細小的白牙,格外純真可愛,“還是這樣子好看。”
隨著莎莉葉輕盈的腳步聲遠去,地宮陷入死滅的寂靜。慢慢地,隱藏在壁龕內側的喘息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帶著瀕死一般的深刻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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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聽這些,”路西法面無表情地靠在椅背上,掃視一眼座下一片汗出如漿的祭司長們,“我所要知道的是,怎麼樣治癒。”
“我來告訴你,”薩麥爾跨進門,端起雙臂,斜斜往門柱上一靠,“沒可能。”
“我不管你說可能還是沒可能,”路西法驟然站起,目光鋒利地射向薩麥爾,“給我把那些該死的咒印去掉!”
“我不得不提醒陛下,陛下在失去鎮靜。”
“我認為我非常鎮靜。”路西法冷冷道。
“陛下應該明白,那些咒印是不可能去掉的,魔神已經與他完全同化了,上古的盟約現在約束在他身上——這不是魔法傷害,如果是上一次的‘魔神盟約’還能說有可能,但是這次,這次是‘復活’,魔被複活了,陛下。”
路西法靜靜地立在那裡,似乎沒有聽見他說什麼,目光也並沒有落在任何一處。薩麥爾嘆息一聲,眼神示意眾人退下,祭司長們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大殿。薩麥爾陪著路西法站了一會兒,然後又搖搖頭走了出去,臨出門前回頭說道:“他是聖子,魔神的力量也不能把他怎麼樣的……只要不動用任何一種神力就不會引起崩潰。”
路西法無聲地靜默著。
“陛下。”薩麥爾走後不久,安士白由風窗飛入,輕輕降落,俯身在路西法足前,“按您的吩咐,壓下了第一、二獄的軍報。”
“怎樣?”
“白帝蘭丹,焚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