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闊的天幕下，遍佈四方的蘆葦叢中有一條筆直的路，像裂痕一樣貫穿荒蕪野地，那也是唯一讓人覺得有人跡氣息的東西。

那一路一景映在七戒眼中，產生了疑點。

十幾座燈塔就像守衛者，散佈在路的兩邊，雖然距離不均等，卻相差不多。路的一段是由石子鋪成的，剩下的都是泥地壓平後形成，一道道壓在泥地上的輪胎印很新，說明經常有車子從這裡經過。

經過這條路，那一定是開進離沃的。

七戒順著思路，朝哨崗那個方向望去，藉著燈塔高度的優勢，能望見路的盡頭依稀可見軍事哨崗的建築，灰色的，與yin霾的天空相輝映。

這條路，平時都有什麼車子經過？這樣的問題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七戒腦中，使他沒有注意到一旁的默生已經忙開了。

默生一腦兩用，不僅能操作程式入侵敵人系統庫，還不時注意著七戒的動靜。“你在看什麼？”他發覺七戒長時間站著不動，便問道。

“我在想，何中尉的計策……”七戒答非所問，自顧自思索道，“他說不定早就猜測到最近有什麼東西一直出入離沃。”

默生沒有聽懂，是以忍不住朝七戒看了看，可惜對方臉上的表情讓他更參不透：“你不會是覺得何中尉的計策有問題吧？我聽說，他以前在他那個小隊從來沒失手過。他在東方軍司也算是個名人，專門喜歡用些怪招……”

就比如這次，讓七戒和默生潛入燈塔，透過燈塔的電腦系統入侵敵人的監控系統，把他們的身份資料匯入，然後，何中尉會和李蕭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哨崗，並冒充有緊急軍情的樣子引開敵人的注意力。當然，如果哨崗那邊對他們進行盤查，資料庫中能調出他們的檔案，身份核實沒有疑點，即使是生面孔，哨崗的衛兵還是會放行。因為何中尉已經料到，最近時常有外來部隊進入離沃，那些人自然都是生面孔，而且身份隱秘。

“我沒有懷疑何中尉。”相反，他很佩服中尉，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實施自己的計劃，不是和他有默契的人，一定會被他搞得一頭霧水。

這樣的人，為什麼要離開信任自己的團隊？

暗暗低嘆，他決定暫時拋開雜念，一個有專業素養的軍人不該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思考與任務無關的事，那是xing命攸關的問題。

七戒看了看時間：“我們還有5分鐘。”同時，他大步跨到左半邊的樓梯口，機警地窺探樓梯中的情況。

默生敲完最後一個回車，電腦屏上一條藍色的光條慢慢地變白。默生自信滿滿地說：“三十秒後，我們的檔案就會出現在敵人的系統庫中。”

七戒舒了一口氣。

剩下的是等待，就看等來的是在燈塔左半巡邏計程車兵，還是……

“喂，說句題外話，反正現在除了等，什麼也做不了。”默生雖然緊緊瞅著電腦螢幕，心思卻好像不在那上面，打破沉默的等待，他好像在等這個時機等了很久了。

七戒預感到什麼似地，謹慎地看著默生：“你想問什麼？”

默生詫異：“喔，你的直覺真靈！”七戒漠然地撇了撇嘴。默生有些猶豫的樣子：“嗯——怎麼說呢……上官少尉，你有沒有兄弟？親生的，或堂兄弟、表兄弟……”

七戒皺眉，莫名地看著默生，沒有立刻回答。默生看他眼神冰冷兇惡，連忙解釋：“你別誤會什麼，我隨口問問，正好想到而已……”

七戒審視著默生的表情，冷冷地說了兩個字：“沒有。”

他只知道自己有一個母親，那個女人現在已經和他毫無關係。

“哦。”默生淡淡地應了一聲，便沒有下文了。

七戒雖然覺得其中有蹊蹺，但沒有問下去。別人的事，他一向不喜歡過多地刨根問底。

“大概是巧合吧……”只聽一旁默生喃喃嘀咕，有些失望地抓了抓頭髮，接著便恢復到一副索然無味的表情，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七戒就更沒理由再追問下去。

1分鐘後，如預期中的，來自哨崗的呼叫突然響起，默生清了清嗓子，按下通訊按鈕：“七號塔臺，請講！”他發出的聲音竟是低沉渾厚的男中音，和他原來的聲音大相徑庭。

厲害！居然會變聲！七戒暗暗讚歎，同時也讚歎默生的冷靜，這個人平時一副缺乏自信很不可靠的樣子，可臨陣卻能這樣從容自若。

“有異常情況嗎？”通訊器中傳來對方的尋問，充滿了懷疑的口吻。

默生鎮定地回答：“沒有異常情況。完畢！”

“確認。完畢！”

默生和七戒對視一眼，七戒點了點頭，兩人開始收工準備撤離。

按照計劃，當何中尉和李蕭聲稱有緊急軍情，他們倆是外來部隊的先發人員，先一步到離沃來彙報情況的時候，哨崗的守衛士兵會先確認燈塔這邊的情況。每一座燈塔恐怕都收到了類似的通訊。然後，確認燈塔沒有異常，衛兵就會懷疑何中尉和李蕭謊報軍情，依照程式步驟，他們會先進行身份核實。那麼，默生已經把他們的檔案載入敵方系統庫，何中尉和李蕭的身份證明會在正常程式下被調出。

離沃已經和外界切斷了網路聯絡，他們自然也進入不了中央情報網調取軍部人員檔案，查不出身份的人才是可疑人物。

下一步……

把現場清理乾淨，抹去能夠辨認身份的痕跡，七戒到窗臺放下繩索，然後翻身躍出窗，掛著繩索沿壁直接滑下近三十多米。默生緊隨其後。

霍碧若和君文乙軒已經在塔附近等著接應，與七戒和默生會合後，四人潛伏在塔附近的蘆葦叢中。君文乙軒已經把ARE的晶體箱開啟，ARE拆成無數小型元件，在晶體箱的恆溫冷凍下經過“相位人工細胞因子”轉變，壓縮儲存。

“只要右手武器元件。”

對於七戒的要求，君文乙軒皺起了眉頭，露出一絲為難：“你忘了這是新型ARE麼，第一次使用連同步率引數都沒有載入記憶庫的ARE，只用一部分元件很危險——”他的為難中亦隱藏著無限擔憂。

七戒打斷他的話：“沒時間武裝全部的了，我們最多隻有5分鐘。”

“5分鐘內我能裝完！”君文堅持道。

5分鐘內組裝完ARE所有部件當然不在話下，只不過他將冒險以簡化程式高效率地把ARE全部負載到七戒身上。ARE的終端介面有許多複雜的除錯程式，為了能更好地與神經接合，必須進行反覆除錯和修正，除錯完才能將其系統完全格式化的基礎上完成最佳化。為了提高負載速度就只能省略一些步驟，越簡略傷害就越大。可是他更不願冒著讓七戒被生化因子侵蝕的風險，只使用其中一部分元件。

“先確認同步率，你才能使用它！”君文乙軒加重語氣。

然而，七戒卻不領情：“然後還要解除安裝，解除安裝的時間太長太麻煩。”

君文乙軒無話可說。

又麻煩又複雜，這都是為你好啊……

一咬牙，君文乙軒重新合上晶體箱。七戒看得一陣莫名：“你幹什麼？”

君文乙軒斬釘截鐵地說：“與其讓你冒險，不如我們一起上，不就是二三十個敵人麼，靠我們手裡的步qiang足夠了。”

看著拍檔一臉鬧彆扭的表情，七戒生氣地喝道：“你耍什麼xing子！你以為那幫傢伙都是吃閒飯的嗎！”

君文乙軒擺出決不妥協的態度，氣得頭腦發熱：“我是為你好！”

“你是腦子有問題！”七戒肝火上身，有點口無遮攔。情況緊急，君文忽然做出如此幼稚的決定，簡直讓他哭笑不得。

君文乙軒被七戒一吼，悶住不吭聲了，呆呆地看著七戒，眼底暗暗流露著受挫的神情，既猶豫又無措……而他又小心翼翼地把這種情緒藏起來，埋得很深：“隨你怎麼想，我不動，你就用不了ARE（這裡說明一下，ARE唸作“阿爾魯”）。”被逼到絕境，他乾脆耍無賴。

“你！你這傢伙……找打啊！”七戒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七戒是火暴子脾氣，而君文乙軒此刻也變得有些頑劣任xing，霍碧若生怕這兩人打起來，連忙出來救場：“別吵！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君文，我以組長的身份命令你，配合七戒按原計劃行事！”碧若把話一放，君文乙軒徹底失去反駁立場，長官的命令下屬除了服從還是服從，他憤憤地瞪著碧若，氣得直磨牙。碧若卻在氣勢十足地下達完命令後，靠向銀髮軍官，壓低嗓音在他耳邊悄悄地說，“沉住氣，冷靜，你要相信他。”

沉住氣，冷靜……要相信他……

為什麼相信他，就是讓他冒險，把他推下火海呢！

萬川秋水般的愁懷在君文的雙眼中翻滾，而他只能默默吞嚥，看了看七戒疑惑並且指責他的目光，他不敢表露內心，於是淡淡地苦笑：“好，不過你要讓我跟著你，出了問題我好馬上解決。”

七戒愣了愣，反而不知該怎麼面對這樣一雙複雜的眼睛，選擇著迴避，生澀地道：“快點行動吧。”

卸下身上全部的武器和道具，脫去上衣，被無數疤痕摧殘得幾乎找不到一塊完整肌膚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那些傷疤看了讓人覺得空氣中的細菌隨時會侵入進去似的，消瘦的身骨有著一道道明顯的肋骨線和肌肉線，它們到使這具身體呈現出別樣的美。

一種殘破卻又堅韌不屈的美，如其人，讓人心疼，卻又不敢對他施捨憐憫，因為那樣會傷害他的自尊和驕傲。

以七戒的經歷，這樣的自尊和驕傲應該早就被磨光了，然不可思議的是，它們卻依然從那消瘦的身軀裡散發出來，且如此強烈。

荒野中的秋風清澀寒冷，刮在肌膚上彷彿能馬上冷凍知覺，yin霾的天空看不到可人的陽光，黯淡的灰色讓人更覺yin冷。七戒卻毫不在乎地囧露著上半身，閉上雙眼，時而有冷汗滑落腦門，沾溼了睫毛，輕輕顫動著，微微蹙起的眉頭顯露著由於生化技術埠刺入體內帶來的疼痛，即使他再能忍耐，痛的感覺始終是人類所有知覺中最敏感最強烈的。

“散熱裝置提升了一倍，啟動動力後，你不會覺得那麼熱了。”和上次在黑島時不同，這次君文乙軒一直是沉默地組裝著ARE手部部件，按理說對新型ARE的功能他應該有很多需要說明，可他卻惜字如金。

“能源輸出功率呢？”君文不說，七戒只好主動問。

“最大功率是原來的五分之四，因為是第一次使用，我做了限定。”君文乙軒剋制著不去看七戒的表情，而把注意力始終集中在元件上，“第一次你也無法發揮它的全部xing能，先看看終端同步率吧。”

“我的同步率從來沒跌下過99%。”七戒淡漠地說道。同時，君文乙軒已經完成全部裝備，用外接操作器進行基本除錯，然後啟動動力裝置。

新型ARE暗紅色的裝甲殼表面閃過一絲絲芷白的電流，接著就慢慢泛出鮮亮的火紅色，七戒感到右臂一陣燥熱自肩膀流向掌心，彷彿有一團火在掌心中燃燒一樣。

君文乙軒盯著外接操作器的螢幕，輕輕地念：“終端同步率……七戒！”忽然，他驚訝地瞪向七戒，臉色煞白。從他的表情，七戒馬上心知肚明，這時候，燈塔頂端忽然閃起紅燈。

“他們發現了！”默生短促地低喝道。

七戒拔掉外接導線，君文乙軒急叫：“同步率只有50%！七戒！”

餘音未落，七戒已經閃過他眼前，奔向燈塔：“掩護我！”

霍碧若架起早已準備就緒的步qiang，半蹲下身，瞄準燈塔的窗戶。“你不是第一天認識他。”說著，一聲qiang響點燃了戰鬥的導火線。

霍碧若和默生分別往兩邊翻滾，隱沒在高高的蘆葦叢中。君文乙軒急忙趴下，躲在ARE晶體箱後。特殊材質的晶體箱擋下幾發子彈，另一些則從他身旁擦過。

“分散！有敵人伏擊！”敵方士兵一陣忙亂，入口守備的四個衛兵就伴隨著這一聲叫喊一命嗚呼，裝配在ARE右手部件的鐳射分子刀瞬間割裂他們的身體，血濺得滿地都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頓時瀰漫在空氣中，然後被風悄悄抹去痕跡。

幹掉那四個，七戒下一個目標便盯準了叫喊的那個士兵，那個士兵愣在原地，臉上露出無比驚恐的神色，那是面臨死亡前夕最真實的寫照。

士兵瘋狂地舉qiang掃射，七戒啟用反射光板，淡藍色的防護罩將子彈全部擋下，同時七戒迅猛地朝那人移去，切換分子刀割下那人的頭顱。

沒有慘叫聲，只有飛濺的血和冰冷地漠視一切的雙眼，冷酷無情，就像是沒有感情的殺人工具。

“七戒！後面！”君文乙軒大喊一聲，剩下的巡邏兵趕到入口處，七戒翻身朝塔裡隱退而去，正當那些巡邏兵準備追進去時，一束強烈的熱源光從入口射出，散佈在空氣中的核電粒子發出“噼啪噼啪”的聲音，緊接著引爆一波一波的轟炸。

硝煙瀰漫了入口，煙霧騰騰，那些敵人已經徹底消失蹤影，七戒也沒有出來。

霍碧若滾到君文乙軒身邊：“他上去了。”另一邊，默生腳步靈活地半蹲著走過來：“我們跟進嗎？”

君文乙軒拿好步qiang，道：“你們留在外面，看好ARE，我進去！”

不等碧若和默生作出反應，他已經衝向塔樓。

內部的光源全部被破壞了，君文乙軒帶了外接操作器，可以透過它掌握分佈在ARE部件上的感測器，從而精確地瞭解ARE目前的位置。他從右邊樓梯直奔頂層，螢幕上顯示七戒已經快到達頂層瞭望臺，移動速度非常快，幾秒鐘後，光點便停止不動了。

君文乙軒一口氣奔至塔頂，只見ARE手部裝置延伸出的利刃穿過敵人胸膛，將那個敵人懸吊在半空中。繚繞的煙霧燻著眼睛，直愣愣地望著那與ARE部件相連的消瘦身影，它直挺挺地立在茫茫白霧之中，一邊是冰冷的機械，一邊是握著狙擊qiang傷痕累累的臂膀，自然光勾勒著那一席剛柔並濟的剪影，微風輕輕吹拂幾縷捲髮……那身影映在眼簾中，竟讓人萌生悲涼悽婉的美感。

殘破的美，破滅的氣息，還有那總是堅挺屹立的身影……

七戒，我的眼中，你始終是堅韌、頑強，卻彷彿隨時會消失的……一個浴血的戰士。

上官七戒甩動ARE，將士兵丟擲瞭望臺，回眸，冰冷的視線落在君文乙軒身上，緊隨而至，嘴邊露出一抹淡淡的悽澀笑容：“你跑上來幹什麼。”

你回眸的剎那，就像是在嘲笑這世間脆弱的生命，都不足以讓你彌留。

而我卻彷彿看見你眼中……有淚光。

那會不會是……前世流下過無數的淚，才凝聚而成今世的一道絕豔笑容，那樣冷，那樣殘美。

君文乙軒做了個深呼吸，儘管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七戒，卻還是感到陌生。他害怕看到七戒全神貫注投入戰鬥的樣子，就像抹去一切感情的殺人狂。他也害怕見到七戒從戰鬥中回過神的剎那，那一瞬的表情讓人心如刀割般地疼惜。

“我說過要跟著你，以防萬一。”君文走上最高一級階梯，站上瞭望臺，迎面是沁入人心的涼風，“同步率只有50%啊，你居然還能使用它……”話語忽然堵塞在喉間，他用力擰緊眉頭，“有什麼異常感覺嗎？按道理……你應該沒法控制它。”

嘴上雖然這麼說，他心裡卻再清楚不過，不能用也要用，控制不了就強行抗爭到底，直到能控制為止，這就是七戒。

七戒動了動ARE手指，長刃往上翻起，嵌進裝甲的凹槽中：“緩衝反應有點慢，不過還是比原來靈活。不虧是新型機。”他十分不以為然地說，略微轉身，看了看另外一邊的樓道，“這裡已經清乾淨了。”

接下來……

“入侵警報已經發出，哨崗那邊應該會對何中尉他們解除懷疑了。順利的話，三十分鐘後他們應該能來接應我們。”七戒的目光和君文乙軒一同投向遠方，在茫茫蘆葦叢中尋找他們的下一個目標，“我們要先搞輛車。”

君文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最先趕到這裡的肯定是離我們最近那座燈塔的守備兵。”說著，他們看見不遠正有一輛軍用武裝車朝他們疾馳而來。

七戒清冷地彎起嘴角：“車子來了。”

君文乙軒盯住趕來增援的敵人，呼應七戒：“我們要在其它燈塔的衛兵趕來之前，撤離這裡。”

ARE泛起微微的紅光，七戒沉冷地說：“10分鐘，應該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