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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施氏食獅
慕容熾焰抬起手正要抽下去,發現對方卻直挺挺地不躲不閃,奇道:“為何不躲?”
“再躲也要捱打。”
慕容熾焰側頭想了想,問道:“你們三人今晨從後門進來,是也不是?”
“是。”
“為何不走前門?”
黃翎羽不屑地冷笑:“他兄弟兩個做的不過是人牙子的生意,好光榮麼,還配從前門走?”
“這麼說,你是被賣到這的了?”
“是。”
劉牧插話問道:“你可知這秦淮樓是什麼地方麼?”
“倌院。”
劉牧見這年輕人說話簡短,眉宇雖然柔弱秀致,但是卻透著倔強,再聽他這麼回答就更樂了,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可不是一般的倌院。”
黃翎羽輕輕地哼了聲,似是不信。其實他本人也沒有這麼不知好歹,但既然刻下扮演的是xing格彆扭的“林習風”,也就要像慕容泊涯那樣,演得盡職盡責。
“哈,他還不信呢!——以後你總會慢慢明白的。不過既然要進這個秦淮樓,手底下怎也應當有一兩樣絕活。”說著,向一個隨從道:“將這樓裡琴棋書畫詩酒花七絕公子都找來,另外三大樂師也帶著樂器一併叫來。”
隨從領命小跑著離去了。
黃翎羽聽到這裡,已經猜出了接下來會有什麼安排,慢慢沉下了臉。有些東西,並不是能不能顯露的問題,而是想不想碰觸的問題。為了應付等下將要發生的狀況,慕容泊涯也曾問過他可擅長什麼。他當時只攤手說——擅長吃飯睡覺,就這麼不了了之。
慕容熾焰見劉牧似乎另有安排的樣子,歪頭想了想,丟下黃翎羽,回到劉牧身旁坐下,默不作聲地品茗不提。
劉牧則有一句沒一句地問黃翎羽的家世,這些都是事先商量好的,他也答得簡短,但還不至於失了禮儀。
慕容泊涯見如此,才終於放下了高懸的心,但另一方面,卻又尷尬起來,原來來者都是秦淮樓裡的菁英,七絕公子與三昧樂師這十個人,正是曾經與他胡鬧一夜繼而成就出“夜戰十男”這般怪誕的傳說之人。
劉牧的隨從辦事效率甚高,不片刻就將十人都帶到,整整齊齊兩列排開站在黃翎羽三人身後。
劉牧這才道:“秦淮樓乃我揚州地界最為奢華之地,樓中眾家公子都有長才,才能獨擋一面。每位新人入樓之時,都要接受樓中十位首座公子的品評,才好再做分配。你既然已經是要被賣入這裡了,就在這十位公子面前顯顯本事,如何?”
“習風出身低微,目不識丁,身無長才。”
慕容熾焰哂道:“你是不想接客,才如此回答的吧。”
劉牧愕然片刻,才拊掌笑曰:“看來習風你是不知道了,其實這秦淮樓所謂的‘接客’並不都是皮肉生意,而是陪著吃喝清談。如果你通過了,自然有得好日子過,否則被賣去別處,有得你哭的。”
兩方正在僵持,一人忽道:“侯爺莫急,這位小公子估計是初來乍到,面生臉薄不敢施展,待我們給他帶個頭,說不定膽子大起來了,就敢顯顯山水了。”
劉牧是個風liu慣了的,看清說話的人是誰,忙招手讓他過來,一把將他按到自己大腿上:“我道是誰這麼體貼新人,果然是小秋。說說,你有什麼好建議。”
說話的這小秋正是適才在下面和黃翎羽他們見過的。他有些羞澀地咬著下唇,從劉牧大腿挪到膝上,才說:“先讓幾位公子表現表現就是,侯爺和客人也好看些樂趣。”
“小秋這主意好!”
“只是,一下子就出動我們十個,侯爺可要出夠酒資啊!”
“小秋,你就是老破壞氣氛這點不好啊!”劉牧雖如此說,卻甘之如飴,舔下小秋餵過來的香糕。
一番商量過後,劉牧還是最想聽幾個樂師的小曲兒,便讓慕容泊涯三人站到旁邊讓了位置。
慕容泊涯小聲地詢問黃翎羽有何計較,他只是不說不動。
樂曲不知不覺換了幾曲,劉牧似乎忘了正事,聽得津津有味,慕容熾焰則灼灼地瞪著黃翎羽的方向,對眼前晃來晃去的美貌公子視若無睹。
正在一切似乎能夠矇混過關之時,洞簫虛空破風的聲音緩緩奏響,帶出了清幽緩慢的絃音,黃翎羽大腦空白了一段時間,勉強才及時控制住自己的神情。
黃翎羽凝目看時,見那邊三位樂師一持洞簫,一持三絃,還有一名坐在琴案上輕柔撫著一柄十六絃琴,另有樂僮懷抱琵琶伴音。其餘幾位公子已經各自落座,劉牧聽得入神,闔起眼來。
曲名幸魂——雖然不得琴瑟合鳴,但曾經相識也足聊慰今生之意。同讀一所大學,同在一個考察隊裡實習,但是兩人真正的開始卻是從這一曲梨花樹下的古樂之舞而起,因緩慢的步調,平穩的目光,而至漸漸糾纏。閻非璜聽說歷史系的男學生會因興趣愛好而選學一些古代樂舞,在實習考察隊解散之前,請求他教授於他。——那年相識尚是初生牛犢年少氣盛,而如今卻唯留一人獨對春暖冬寒。
這世界,還真是什麼都留下了那個人的足跡。只是既然已經沒有了那個人,什麼樂啊舞啊,乾脆全部都埋葬進記憶裡去就足夠了。於他而言,哀莫過於溺於悔恨而無力自拔,也無人可以傾吐。而面對著繁冗的世事,仍要表現得一如既往的平常冷靜。
一曲終了,黃翎羽自心事中收束了心神,躬身面對慕容熾焰那方。
劉牧還沒叫聲好出來,慕容熾焰便先道:“林公子神情驚訝,這曲子是否觸動了公子什麼心事?”
慕容泊涯也正注意到黃翎羽的異狀——其實他並沒什麼太大的表現,只是因為慕容泊涯注意他的時日已久,漸漸將個人放在了心上,才能發現如此細微的神情變化。而慕容熾焰則可算是全神貫注地要逼出對方的異樣,故而也十分敏銳。
泊涯正要替黃翎羽隱瞞,哪知道黃翎羽已經自己回答:“心事自然是有,在暗叫不好而已。”
熾焰嗤道:“如此佳曲,迂迴轉折,高低婉轉,如何不好?”
“並非曲子不好,只是想到要自己上陣,自然要暗叫不好。”
“原來如此,——果然大事不好。那麼林公子可想到有什麼手段來讓大家見識見識,也好為今後在秦淮樓留個立足之地。”
黃翎羽抿唇掃視眾人一遍,見劉牧是頗有興致,慕容泊涯是暗含關切,其餘公子有的興趣缺缺,有的細細交頭接耳,於是微笑道:“我的專長不多,講笑話是極為拿手的。”
“笑話?”劉牧稍感奇異,因為笑話之類,於他一個堂堂揚州侯而言,實在有些不足以登大雅之堂。但是他仍然頗有風度地道,“那如果林公子不介意,可否為在座各位講個笑話?”
黃翎羽清清嗓音,見諸位坐客都已經將視線集中到自己身上,於是開始誦道:“石室詩士施氏,嗜獅,誓食十獅。施氏時時適市視獅。十時,適十獅適市。是時,適施氏適市。氏視是十獅,恃矢勢,使是十獅逝世。氏拾是十獅屍,適石室。石室溼,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試食是十獅。食時,始識是十獅,實十石獅屍。試釋是事。”
第四十八章舌頭打結
黃翎羽一段話還沒背完三句,滿座的人已經傻了一半,等到背完,已經全傻了。過了片刻,慕容泊涯忽然肩膀一抽,趕緊穩住身形躲在了莫諳背後,好在他靈醒,又沒人注意,所以躲得好好的。
慕容熾焰有些不確定地道:“能不能再說一次?”
黃翎羽又複述了一次,慕容熾焰這回全明白了,再看看滿座的表情,或呆若木雞或竊竊私語或冥思苦想,於是爆發一陣大笑出來,弓著腰直拍桌子。
“怎麼,有這麼好笑?”劉牧奇道。
“取筆墨來,我寫你就明白了。”熾焰倒是很大方。
貴人文人聚會,筆墨是少不了的,不片刻就備好了。慕容熾焰讓黃翎羽再複述了一遍,龍飛鳳舞地書寫出來,正是施氏食獅的故事。但是到了最後四個字,熾焰再猜不出什麼內容,問道:“最後四字是何意思?”
“啊!”黃翎羽啞然,拍了拍額頭懊悔道,“以前先生教書時,讓我們‘嘗試著解釋此事’,剛才背書背得急了,便把先生的話也說了出來。”
他這麼一說,其他人再看看紙上寫的東西,適才那一通全是嘴角漏風聲音的東西全弄通了。再試想這些稀奇古怪的讀音若是自己讀來該是何等感覺,都是笑得打跌,又都不約而同佩服慕容熾焰的智慧,只聽兩遍就弄明白了意思,真是神技。
“你那先生可真有趣,竟找來如此文章讓你們背,我聽都沒聽說過。”劉牧笑完,神態也和藹許多,拉著黃翎羽坐到身邊。
自然是聽都沒聽說過,只有某大學史學院的古文老教授才會讓學生背這些變態的東西。(旁白:天地良心,教授,小黃不是在說您壞話,這些文章真的很有意思~)
“只有這一個笑話?”慕容熾焰也問。
“還有。”
“再講一個?”
“季姬寂,集雞,雞即棘雞。棘雞飢嘰,季姬及箕稷濟雞。雞既濟,躋姬笈,季姬忌,急咭雞,雞急,繼圾幾,季姬急,即籍箕擊雞,箕疾擊幾伎,伎即齏,雞嘰集幾基,季姬急極屐擊雞,雞既殛,季姬激,即記《季姬擊雞記》。”
慕容熾焰想了半天,見劉牧一雙眼灼灼瞪著自己,聳肩道:“這回是真的不知了。”
到黃翎羽寫了出來,才又是各自好笑。若照著那張紙看,想想剛才這“林習風”的背誦,的確是一音不差,四聲俱全,然而若只是單聽不看,就只聽得出“雞雞雞雞雞”的了。
“還有嗎?”劉牧意猶未盡。
“也是一個音的,還要?”
“這是自然。”慕容熾焰被激起了xing子,急切地想聽。
“唧唧雞,雞唧唧。幾雞擠擠集磯脊。機極疾,雞飢極,雞冀己技擊及鯽。機既濟薊畿,雞計疾機激幾鯽。機疾極,鯽極悸,急急擠集磯級際。繼即鯽跡極寂寂,繼即幾雞既飢,即唧唧。”
“……好吧,你直接寫出來讓我們自己對照就好了。”熾焰這次很乾脆地認輸。
待得寫完,劉牧看了一遍,轉給慕容熾焰看了一遍,再傳給識字的都看了一遍,大家都笑不可抑。
眾人笑鬧半晌,黃翎羽乾咳了一聲,低聲問道:“這樣是否可以……那個……”
“可以什麼?”慕容熾焰被他吞吞吐吐得十分好奇。
“不用做在床上的那種‘接客’了?”
幾名秦淮樓的公子都頷首認可,正當一切皆很順利,慕容熾焰卻淺淺笑了:“林小弟莫忙走,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
“習風恭領教誨。”
“林公子方才才對我們說過,隻字未識。然而轉瞬間又能奮筆書寫如此文章,不知當作何解釋?”
黃翎羽道:“原本說不識字,是因為以為如此可以不用接客。現在說識字,則是因為認識到這樣才可以不必上床。”
“你就這麼厭惡斷袖分桃之事?”
“聖賢之書已有啟示,男女相交才能yin陽調和,短袖分桃只會違逆天道,非是正經人所為。”
慕容泊涯聽他這麼一說,涼氣從腳心裡直往上竄。一是因為黃翎羽想也不想的態度,原以為好不容易遇見個思想較世人活躍鬆動得多,行為舉止特立獨行得多,最近甚至漸漸有了知音相逢、可志同道合的感覺,哪知道竟然毫不能理解分桃人的心情,真叫他好不失望,彷彿失落了什麼一般。
另一個原因則更是讓他大叫倒黴,因為黃翎羽說的這一段話也是至理名言,但是就是因為至理名言,被使用的場合和次數稍微多了那麼一點點——想當初,他也曾經對四弟如此說過。因為這一句至理名言,慕容熾焰那幾天據說是將自己關在屋子裡,滴水粒米未進。以後再聽到類似的說法,慕容熾焰就會毫不猶豫地——犯瘋病。
慕容熾焰原本掛在臉上的笑意漸漸止了住,他垂下頭,舉手小啜一口香片,才輕輕抬起深不見底的眼眸,冷冷地yin笑起來。
“桀桀桀桀桀……”他笑道。
那一瞬間,黃翎羽簡直被對方這片刻間的轉變嚇得要驚跳起來。不是沒見過世面,只是要一個神智正常的人和個間歇xing神經病明顯已達到專業八級水平的傢伙大眼瞪小眼,實在是件太過於考驗血液迴圈系統承受能力的事情了。
劉牧一聽他這笑,好歹也是個和他相識數年的,還以為他又犯了病,急忙站起,連道:“賢弟,賢弟!”
見慕容熾焰始終神志恍惚,就要去拍他肩膀。哪知這時突然從旁竄出一青紋白衣人架住他的手,恭敬道:“萬萬不可,此時若驚動了公子,多半就要真刀真qiang的幹起來。”
好在慕容熾焰笑完了,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發呆,似乎在想著什麼難解的心事,蛾眉深深地蹙著。那白衣服的顯然是他的下人,掏出一瓶嗅鹽慢慢兒湊到他鼻子下方。
慕容熾焰終於回過神來。但仍是灼灼地瞪著黃翎羽,片刻後,立起身來,yin冷道:“偽君子的假道學,竟然還時時刻刻掛在嘴邊。一個個都是如此,嘴上說的一套,轉個臉做的又是一套。林習風,你真是個卑鄙小人!”
說罷,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慕容泊涯見狀,怕別人怪罪於黃翎羽,趕緊推開莫諳從對方背後衝了出來,就拎起黃翎羽後領。他身材本高,為了篡改身形又加高了鞋底,擄起瘦瘦小小的黃翎羽來分外輕鬆,一下子將他摜到莫諳身上,怒道:“你個不長眼的東西,怎能惹得貴客生氣,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這個小蹄子。”
劉牧見他放肆,也不好發作黃翎羽,反而對慕容泊涯沉了面,原想教訓他一頓,但是想想這也是秦淮樓□新人的內事,便沒再插手,追著慕容熾焰離去了。
只有莫諳心裡嘆氣,慕容泊涯摜黃翎羽這一下看上去是挺重的,實際上十分講究手法,甚至怕把人摔壞,還把他當作個墊背的了。不禁祈禱趕快找到閻非璜的遺書,好從這塊地方快快撤退。
作如此想的時候,他卻不知,若真找到那份遺書,對慕容泊涯而言可謂之幸,而對於黃翎羽則是莫大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