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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頂洞人[8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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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月下冥想

夏季的深夜,涼風驅散了白日的乾熱,這本來應當是十分靜謐迷人的,尤其是在神秘莫測的皇宮。只不過,身居高位的人卻不能像那些耕種三五分田的下民,能夠早早入睡。

皇帝居住的晚殿偏閣裡,燈火微明,傳出低低的談話聲。周圍除了當值的宮女就沒有什麼人,侍衛們全部守在外圍,確保不會聽見這些密談。一名女官端著燉盅走進晚殿,轉了個彎,跨過高高的門檻後,進入偏殿的皇帝寢居,只見皇帝正和慕容銳鉞靠在廣榻的團錦上促膝而談。

皇帝漫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女官頓時心裡暗凜,趕緊將燉盅放置在榻上的矮几,垂頭退了出去。

見到女官離去,慕容銳鉞才繼續道:“南韓這次進攻,很大程度是受了南韓神皇教的慫恿。看來神皇教的教宗之爭,我們也必須下力爭取。”

皇帝繼續看手上的書卷,這是慕容銳鉞整理歸納後遞交上來的資集,關於近二十年神皇教各個派系分支的內鬥。

“南韓那邊見我們靠神皇教就能招攬得民心,便也有樣學樣。恰好二十年前,我國神皇教的一個支派被驅出教門,就乾脆受了南韓的招攬,在那邊開壇設廟。”

“現在又慫恿那小皇帝打回大燕?是要報復還是要顯擺?”皇帝冷哼一聲,“他們倒好大的狗膽。”

“父皇,這南韓立起來的偽神皇教不可不除。此戰過後,就讓大燕神皇教的教宗去南韓與他們論辯,好好剎剎他們的威風。如果做得好,也可能能招攬得南韓的民心。”

“皇兒說得極是,就這麼辦吧。”皇帝繼續翻了幾頁,越看越不以為然,最後索然無味地放下。

天下教派,不過是將人們用奇怪的理論束縛起來罷了。白衣教如此,神皇教也如此,總歸都是逃不出皇室的利用。比起白衣教這個民間自成的教派而言,神皇教要好操控得多了。說到底,神皇教也不過是三百年前由大燕厲王幕後操控而形成的一個教門——為了掌控天下人心而存在的工具而已。

皇帝難得能與自己的長子在榻上促膝而談,眼見事情都已談妥,想想宮中孤單寂寞,幾個皇子中也就慕容銳鉞最合他心意,不由親近之情油然而生,指著放在一旁的燉盅道:“難得過來,陪父皇喝一碗再走吧。”

慕容銳鉞聽話地揭開蓋子,一股清香之氣頓時隨著蒸汽慢悠悠的升起。

“甜盅?四皇弟也許會喜歡。”他皺了皺眉,不是很待見甜的東西,但還是用銀匙盛了一碗遞給皇帝,自己也盛了一碗。

“不太甜,相信父皇的口味吧,”皇帝無奈地笑了笑,“今年新鮮的千瓣蓮球莖燉的。”

“千瓣蓮?”慕容銳鉞瞬間有些好笑,這種只在夜晚才會盛開的植物,盛開時如同在夜間燃燒的幽蘭鬼火,倒是和他才提及的四皇弟出奇的相像。

他勺起切成薄片的根莖,潔白無瑕如同玉屑,入口果然不太甜,只有帶著透藍池水氣息的清香。

父子兩人難得相處,靜靜品用湯水,一時無話。

然而正在子夜時分,就在這漫漫寧靜中,忽然傳出一陣咣咣咣的亂響!

慕容銳鉞警覺地停了羹匙的翻攪動作,側耳傾聽。

“父皇,這聲音可是從皇宮裡傳出的?”他有些不確定地問道,對皇宮裡秩序的混亂有些不滿。

皇帝側耳仔細聽了片刻才終於聽到。他放下小碗笑道:“大概是從熾焰住的府院裡傳來的,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隨他去好了。”

“四皇弟?他怎麼大半夜的弄出這等聲響?”

“你這些年出去開府建牙,難道就沒聽說宮裡的事?”皇帝捻起鬍鬚,神色瞭然,“也是,這等事本來就不該是你關心的範圍。他心裡不愉快就要弄上這麼一遭。”

半月晦暗,就在已經閒置的三皇子府與尚算榮華的四皇子府之間那條狹窄的夾道上,慕容熾焰習慣xing地將隨身不離的烏金弦懸在兩府的門牆上。如今,不會有什麼周總管又或什麼慕容泊涯來管他閒事。

他可以就這麼抱一盞薄琴懸空盤坐著,在身前的烏金弦上擱一壺涼酒,喝到天明。

手裡拿的龜甲小片播在琴絃上,又是一陣彈棉花般的聲音。說起來,他小時候並不知道彈棉花是什麼樣的聲響,但是有人罵他彈琴比彈棉花還難聽,他就記住了。

但是彈棉花究竟是什麼樣一回事,為什麼有人那麼無聊連棉花都要彈,他還是不明白。也沒人想要他明白。他周圍的人只需要他知道如何殺人就完全足夠了。

那是在環境不太好的地牢裡,有個被打得很慘的囚徒,痛得狠了會發怒,然後破口大罵,什麼都能扯上來說一點,但就是不說他燦姨和皇長兄想聽的。就是在那時被罵了。慕容熾焰暈暈乎乎地認為,大半年過去,他彈琴的技巧總歸應該上了一個層次,至少能和彈棉花齊平了吧。

百思不得其解——棉花還能彈得出聲音?

停下彈琴,伸手去取擱在烏金弦上的那壺酒,摸了老半天,什麼也沒摸到。

一股涼風颳過來,墜下的衣袍擺子被吹得飄飄蕩蕩。他疑惑地往腳下看過去——他所坐的烏金弦離地有三人多高,昏黑的地面離他有些遠。定定神,他好不容易才數清了散落在地上許多的棕黑瓷片,還有一小片幾乎完全風乾的水漬。

酒壺被抖落了?

他看看伸出去的、還維持著半抓的手型,忽然想起了一些散落的片斷,頭腦一陣昏眩,幾乎跌下地來。

手裡分明還殘留著一個人的體溫,似乎還殘留著當日的血跡。不論他此後洩憤般殺了多少人,刻意沾染了多少血跡,但是都沒用,他還是感覺得到手裡抓握著的那兩塊早已丟棄的骨骼,清清楚楚!

不對!

那個囚徒算是他什麼人?既不是曾教導他、曾與他玩樂的兄長,也不是養育他、愛護他的燦姨,更不是在幕後支援他、為他每一次任務善後的父皇!

是那個囚徒自作主張地出現在他的眼前,倔強頑抗地不服從燦姨的命令,甚至還搶走了他三皇兄的注意,因為那囚徒的緣故,三皇兄終於完完全全離開了他的視線。為什麼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囚徒,現在還要來佔據他平靜喝酒彈琴的時間?

因為大戰在即,洛平京裡進入了罕有的宵禁時期。

洛平京的佈局分為三層,最外是京城,也就是無官階的平民商賈的住所;中圍是皇城,有品階的官宦世家和極富的商人才能住在其間;最內圍的是宮城,皇帝的所在。為便於出事時候的控制,禁軍和城戍的駐地分散在各個區域之間。

至於在繁華的洛平京城門之外,因為南邊通有洛河,富庶農民地主不乏充斥於其間,景象自是比其他許多城市外圍城郊要有人氣得多。

而且,外圍城郊也不用不拘於洛平京的宵禁令。

第九十章山頂洞人

洛平京附近幾個郡縣的兵源都調劃聚集到京郊,等候大將選定率軍出征。京郊不乏有土地主大地主的宅院農場被徵用作訓練新兵的場所。至於平民百姓,譬如佃農和些小商小販家中,更是要出錢出米,給這些兵爺日常多些補給。

眾人不堪其擾又不敢有絲毫反抗。

更有甚者,最近還傳出風頭,說是要在京郊招募遊女,隨軍以供娛樂。軍隊有專門軍妓,素質也分高低,高者共有軍爵的人享用,低者聚居在幾個營帳內,隨時應付任何兵員的“需求”。但軍妓一般是犯事或被連坐的女人,現在竟連普通人家的女子都不放過。

莊丁們這日白天還在議論,有幾戶兒女多了養不起的人家,已經將女兒賣了出去。

就在這個半月懸掛的涼夏之夜,喝酒作樂的聲音似乎是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黃翎羽坐在桌旁,歪頭支頤,斜眼看著壓在肘下的書。他有些不耐煩地抬眼看看外面,低下頭斜眼看看書,又抬頭看看外面,喝酒作樂唱俚語的聲音仍然沒消。

靠,有完沒完!

他怒。一天兩天就算了,天天如此,大燕的軍隊也就這水準,大將未到就可以這麼鬆懈。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一撐座椅就要跑過去——咳,也就是把窗給關了。

但才踩到地板上,他就停了動作。於是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撫著額頭,他總算是後之後覺地看見桌旁支著那一對筆直的手杖。

唉,從那種環境裡出來,並且恢復了以前的自由生活,連帶著也就忘了自身目前的狀況。看來他的記xing還是有些問題。

黃翎羽鬱悶地瞪了一眼窗戶,又瞪一眼書本,最後覺得就算把那紙糊窗關了也起不到什麼隔音效果,於是捉著書本刺溜一下鑽回桌後的床上去,拿錦被將耳朵捂了,只留一雙眼睛和鼻孔,繼續看書。

黃翎羽愛看書,一看書就如同扎進去一樣,只除了一種——宗教寶典。所以這一本他看得比較鬱悶。白衣教的聖典《白衣尊者普渡濟世經》,簡稱“白渡經”。文字艱深參照《道德經》裡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分冊之多參照連載版《大唐雙龍傳》(44冊)——竟然是用書箱裝著扛過來的。

早在萬年之前,西戧族曾經滿布整個天下,後來才逐漸被外來族群所替代。

至於白衣教的興起,實是起源於西戧族的衰敗

大約八千年前,西戧族人終於少到了被視為異類的地步。他們的聚居地常被他族部落聯合侵擾,往往十帳九空,偷得餘生者也幾乎人人披麻戴孝以祭親族。

西戧族的傳說中記載,就在那水深火熱的時光裡,降臨了一位從異界到來的女巫。族群相殺中,她的至親被敵族擒獲,懸掛於高架之上任由日光暴曬、驟雨襲淋。死後,屍體被盤旋等待的鳩鳥啃噬殆盡,唯餘骨架。

真可憐,黃翎羽想——那位JJ估計也是穿來的同志,而且還穿在了原始社會。

黃翎羽莫明其妙地就想到了初中課本里“北京周口店龍骨山中部洞囧內群居人口頭骨復原圖”,那個震撼啊!默……

不對,這位JJ應該是在氏族部落聯盟時代,好歹也已經成長為山頂洞人的樣貌了吧。——黃翎羽特有職業病地瞎想一陣,沉默。

又看完了,於是伸手到床底下書箱裡換了一冊。

女巫耗費二十年之力方才聚集殘存族人,賜予他們強大的戰力,率領他們掀起了報復的戰火。此後三年,數百部落方國不得安寧,漫天雷火夾帶著女巫的怒氣與西戧族人的怨靈席捲了整個天下,山林焚燬,牲畜盡屠,滾滾的濃煙遮天蔽日。

女巫死時,族人遵她遺命,將山林中所有鷲鳥屍骨全部集於墓囧,陪伴她走入沉眠的,還有一具儲存了近三十年的枯骨。

這段時間的復仇和戰火耗費了許多筆墨紙張,黃翎羽換了幾冊,直到半身酸了,翻個身舉高點就著燈火還在繼續鑽研。

女巫為了紀念至親的離世,終身僅著白麻。族裡後人為了紀念她,給所有曾被迫害的族人一個念想和期望,便以白衣尊者為神祗,逐漸形成了白衣一教。

甚至於,一些並非西戧族的世人,因為在戰火中失去了親友,或是被皇親貴戚掠走了摯愛,滿心仇恨不能平息,也都投身於白衣教中。

而因為她生平行事狠厲果決,當時所有遭她復仇的部落方國都給了她“復仇神使”的稱號(黃翎羽有點寒,和山頂洞人一樣打扮的“復仇神使”,但凡學歷史的都知道會有多強悍)。

數千年逐漸走來,西戧族有興有衰,白衣教始終留存。時至今日,也終於分了數個教派,有的分支認為,白衣尊者並非復仇使者,而是拯救世人於水火的慈悲之神,以毀滅普渡眾生之人。

這半身又麻了,黃翎羽再翻了個身。

鑽研到現在,他對於這位姐姐對後世光輝偉大的影響格外有感慨。這一箱子書並非那個年代就編纂流傳下來的。當時還是結繩記事的年代,但是許多事情口耳相傳,到了許久之後,才被後人錄入書中,成為經典之作,譬如《毛詩三百》,譬如《何馬史詩》……

一個教派究竟為何存在,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就像老子死時,不可能想到數百年後,自己會變成“道教”的尊神,至於他闡述自己哲學思想的《道德經》,甚至成為後來皇帝方士們煉製長生不老丹的依據。終歸只是為了順應後人的願望罷了。

罷了罷了,只是稍作備課而已,怎麼就有這麼多羅嗦的想法?

時間易逝而無人察覺,斗轉星移又是一夜。

黃翎羽的目光終於停留在《白衣尊者普渡濟世經》的最後一冊的一個分章……

——業火紅蓮永世不熄,仇恨輪轉萬世不滅!

——不公乃是永恆,報復亦是永恆!

——復仇,對這世間的所有不公!

眼睛忽然有點累。

黃翎羽打了個呵欠,揉揉眼睛,抬頭看看燭火——這麼又暗又跳的,幾乎燒到了盡頭,轉頭看看窗外——黑漆漆一片,喧譁聲也不知何時停了。

哦,這麼晚了,難怪會覺得酸。

黃翎羽靠在床上,看那蠟燭最後終於燒到盡頭,猛烈地跳燃幾下,終於化為一濾細長的煙線和燭頭的殘紅,最後連那點光亮也傾側下來,湮沒於未凝結的燭淚之中。

以前經歷的歲月,那些衝突矛盾與懊惱悔恨,那些意氣風發和少不更事,也像清澈的月光一樣,靜靜地流淌在心間。閻非璜的話語至今還是深深鐫刻在他心底。

——為了這世間的不公……

即使時光倒流,黃翎羽想,即使時光能夠倒流,或許這樣那樣的矛盾仍然不會消除,因為那時的閻非璜很倔強,而那時的他自己更倔強。

慕容銳鉞的殘忍,莫燦的自欺欺人,熾焰的失措盲從,究竟是什麼造成的?是他們的天生本xing,還是別的什麼?

那位山頂洞人大姐,擾起三十年的戰火僅僅是為了後代所稱的復仇?還是,向這些dang同伐異的傲慢,向這些少見多怪的愚昧,向這些一意孤行的偏執,挑起的宣戰的旗幟。

“閻非璜,看到現在的我,還有今後將要做的事,你會怎麼說?”

靜月流淌,黃翎羽撫著殘缺的膝頭,並不疼痛,卻有別樣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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