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江湖中大多數人來說,洗心谷只是一個傳說。傳說洗心谷位置極為隱秘,若無人帶領,便是尋上一世也尋不到;傳說洗心谷藥王一出手,連閻王都要回避;傳說千百年來天下名醫十個倒有九個半出自洗心谷,連皇帝的太醫院都要靠洗心谷建起來;傳說洗心谷醫者仁心,無論何等奸惡之徒,一旦入谷也同樣醫治……更為有名的傳說則是藥王令,藥王令為洗心谷谷主所持有,只為救人而出,違令者此生無論是傷是病,再休想得到醫治。誰敢確定自己無病無痛過一生?因此這藥王令的分量,無論在廟堂之上還是江湖之中,竟比聖旨還要重上三分。不過這些都是傳說,很少有人看到過洗心谷、藥王以至藥王令;而平時所見到的名醫,個個袖了雙手,提到“洗心谷”三個字,十有八九都要裝傻充愣,實在看不出個端倪。
此刻一個自傳說中走出來的人就活生生站在了眾人眼前,難怪堂上堂下一片褒美之詞不絕於耳,從儀表不凡英氣勃發贊到年少有為醫術通神,而陸草堂雖定力非凡,仍是不免紅了耳根——不是羞紅,而是氣紅——當他聽見沈醺不算小聲的嘀咕:“庸醫庸醫庸醫你不過就是個庸醫罷了。”陸草堂自幼便被人誇作涵養極佳,面對沈醺時卻往往產生自己把“涵養”這勞什子忘在洗心谷裡沒有帶出來的錯覺。
劉威遠不過是妄動真氣,休息一下便無大礙;無恕卻是實實在在捱了玉無常一掌,陸草堂略一沉吟,筆走龍蛇,已開出了一張方子,道:“按方抓藥,每日一貼,三日後便可徹底痊癒。”站在一邊的劉沛風接了方子,轉手付與家丁照辦。
劉沛風見天色已黃昏,眾人內力恢復如常,大感欣慰,念及劉家這一劫能夠順利逃過,全是仗了沈醺一人之力,心下大是感激,上前一步,抱拳道:“多虧沈兄此次仗義相助,否則不止我劉氏一門,連今日在場的各位朋友都難免遭了玉無常那惡賊的……”沈醺忽地打斷他的話:“罵那惡賊可以,不要罵玉無常。”
劉沛風不解:“為何?”
沈醺慢悠悠答道:“因為‘玉無常’這三個字,似乎正是諸位送給區區在下的綽號。”
此言一出,不啻一枚驚雷在小小劉家莊園上空炸響。“嗆啷啷啷啷”一陣聲音響過,各少年俠客已各抽兵刃,將沈醺圍在中央。前一刻還安樂閒適的氣氛頓時變作劍拔弩張。
劉沛風面色凝重,攔在沈醺與其他人之間,抬起雙眼正視沈醺道:“沈兄,此時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沈醺依舊漫不經心,彷彿被一圈明晃晃刀劍圍著的人不是他一樣,“如果你們所說的‘玉無常’,指的是凌遲了公孫丹墀、周平一、馬嘯秋,同時還殺了一些無名小卒的人,那麼的確是我沒錯。”
聽此言,終南雙英轉頭看向陸草堂,肖信皺了眉頭,啞聲道:“陸公子與家師終是沒有猜錯,可我只願你們都猜錯了,我也聽錯了。”
陸草堂一言不發,面色如常,只是一雙清亮眸子,釘在沈醺身上再也轉不開。
劉威遠拍案而起:“你既要取老夫xing命,又何必假惺惺前來相救!”
“要取你xing命之人不是我,那人冒了我的名頭,我怎會坐視不理。”
劉沛風當下鬆了口氣,“沈兄今日既救了我劉家,便是於我等有恩,小弟本應留沈兄盤桓幾日,只是寒舍乍逢劫難,多有不便,還望沈兄海涵。”說著,竟是做了個送客的手勢。這一番話,當真說的滴水不漏,一方面要放走沈醺以報恩,另一方面也暗示無恕師太等欲殺玉無常的人:出了劉家莊,我劉家就不管沈醺的死活了。
誰知沈醺竟不領他這份情,笑道:“在下本也無意盤桓,只待取了二人xing命,自當告辭離開。”
劉威遠怒道:“不知好歹,在我劉家莊,你還想取誰的xing命?!”這句,卻也是在暗示沈醺一切事待出莊再說。沈醺卻偏把這句話當作正經問句來答:“那兩個人,想必自己也知道了。”
話音剛落,李氏兄弟已抖得篩糠一般,李立傑顫聲問道:“你……你與‘鴛鴦神劍’是什麼關係?”
“鴛鴦神劍”四字一出,年輕一輩還不覺得什麼,老一輩人均是霍然而驚。二十年幾前的江湖上,若是提起“只羨鴛鴦不羨仙”這句話,人們首先想到的不是那以恩愛著稱的水鳥,而是一對神仙眷侶——鴛鴦神劍。丈夫沈南星,妻子莫仲君,仗劍遊歷,嘯傲煙霞。夫妻二人劍術修為均臻化境,放眼天下幾無敵手。相貌亦是俊美非常,飄逸出塵,使人見而忘俗,當真一對璧人。然二人十五年前起便再無音信,據傳已乘舟出海,求仙問道。卻不知眼前這白衣青年,與那對人中龍鳳究竟是何關係?
沈醺雙目如電,盯住李氏兄弟,不假思索便答道:“沒有關係。”
李氏兄弟面色慘白如紙,兩人對視一眼,忽地頓足而起,撞破窗戶,竟這樣逃了。沈醺騰身欲追,卻被人攔住了去路:無恕師太雖已受傷,幾十年的功力仍不可小視。
無恕沉聲道:“今日不說清你與被殺之人有何仇怨,你休想離開。”
沈醺縱聲長笑,笑至後來,聲音已愈見淒厲,直如鬼號:“我卻偏不說!我只能說這些人身受百劍凌遲乃是罪有應得!百劍還不夠,應當千劍、萬劍,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無恕提氣喝道:“我那箏箏徒兒和公孫氏、周氏二家家眷難道也是罪有應得?!”
沈醺低聲慘笑,怨毒的眼神一一掃過在場之人,“不錯,她們的罪,是投錯了胎、嫁錯了人家!”
每個人對上那雙狂態畢現的眸子,都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只覺連血管中都被灌進了冰水,寒冷徹骨。此時的沈醺,與之前瀟灑閒雅的沈醺已判若二人,真真正正是那周身戾氣的玉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