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篝火在夜風的愛撫下微微抖動著，映得兩張俊顏亦是變化不定。

陸草堂握著一支竹竿，不時撥弄一下正在燃燒的竹塊；沈醺則是捧了一壺女兒紅喝得逍yao。

拉車的兩匹馬不幸成為前一場遭遇“唯二”的犧牲者，於是這兩位不稱職的主人只好靠自己的腳穿越這片竹海，因此本來只需三天就可以穿過“碧海青天”，結果到了第三天晚上兩個人依然要在林中露宿。

“吶，庸醫，你們洗心谷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沈醺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幾分醉意。

如果不是火光晃動得很詭異的話，就是陸草堂的臉色確實變得詭異了，“唔……是一個聚集了很多奇人的地方。”

“廢話，誰要問你這個。”沈醺不耐煩地湊過來，“你是什麼時候進谷的？”

陸草堂輕笑：“我生在洗心谷裡啊，偶爾會跟著師父出來走走，不過都是治病救人或者是採藥，完了也就回去了。”

“你的醫術和武功都是上任谷主教的？”

“當然不是，我的武功是谷裡隱居的前輩隨手所教。師父他雖然手無縛雞之力，醫術卻是通神的。”陸草堂目光望進無盡黑夜，種種心情一起湧上來，心旌搖盪，一時無言。

“原來是這樣……難怪……”沈醺嘟噥著什麼，聲音越來越低，漸漸也停下了。

待陸草堂回過神來，沈醺已經枕在他的膝蓋上陷入夢鄉。苦笑，這個瘟鬼還真沒把自己當外人嘛，陸草堂這樣想著，伸手替沈醺掩了掩衣襟。緋紅色溫柔的火光映在沈醺臉上，抹去了平素的凌厲與不羈，平添了幾分柔和與安詳。若說眼前之人便是殺人如麻作惡多端的玉無常，只怕連陸草堂都有幾分不相信自己了。其實便是陸草堂自己，此時又何嘗不是溫婉入畫。幾點星光自竹葉之間灑落，火焰躍動，清風低吟，白衣男子枕在藍衫男子膝上入眠，藍衫人則微仰了頭承接星光……此情此景，恍如一夢。

夜風穿林打葉，帶起陣陣潮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吟唱催眠的夜曲。陸草堂微合了雙目，任清風吹起鬢髮，神思恍惚，正待入夢，卻彷彿聽得清微縹緲的一絲笛聲穿林而來。那笛聲初時極細，悠揚婉轉，便如風動竹影般婆娑多姿；笛聲漸漸近了，音調亦漸漸提高，轉而悽切哀婉，如夜雨淋鈴，使人聞之悲不自勝。陸草堂原就是心腸極軟之人，此時心神動搖，幾乎落下淚來；忽地頭皮一痛，神智清醒，卻是沈醺抓了他的頭髮用力一扯。清醒後陸草堂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自己竟不知何時被人控制了心智，若不是沈醺這一扯，此時已不知做出什麼事來。

那笛聲雖攝人心魂，吹奏之人功力卻淺，若不是陸草堂之前便已心神激盪，也不會著了他的道兒。再看沈醺，見他一雙眸子黑白分明，飛揚靈動，哪有半分喝醉酒的樣子！跳起身來，便在身邊選了二支合手竹枝，折下來遞了一支與陸草堂。

陸草堂啼笑皆非，接了竹枝問道：“沈兄適才不是喝醉了麼？”

沈醺挑眉一笑：“君豈不聞，醉臥美人膝，醒拔無敵劍。”說著，竹枝當胸一橫，頗有幾分當日劉家莊中以一劍迎戰天下高手之勢。

陸草堂面色微紅，卻好火光映照下也看不出來，依舊以平淡的聲音說道：“只可惜此間少了個美人陪伴沈兄，卻不知那吹笛之人可否做個沈兄的紅顏知己了。”說罷，棄了手中竹枝，自懷中摸出一把玲瓏匕首，削了一節青竹，刮刮刻刻，不消片刻居然也做出一支笛子來。

將笛子湊在唇邊，屏息凝神，陸草堂氣息一吐，顫顫悠悠一個音便自笛中散出，登時將另一支笛子的聲音蓋了下去，陸草堂唇邊含笑，按拍吹來，竟是一曲《花泣》，百轉千回，極盡哀怨愁思。沈醺聞絃歌而知雅意，清嘯以和。再聽對方曲調時，已零零散散，不合音律，兀自勉力支援罷了。沈陸二人相視一笑，心意相通，各催內力，笛聲嘯聲齊轉淒厲，悽清迫人；那一方再也堅持不住，笛聲驟歇，接著便是沓沓的腳步聲迅疾離去。

沈陸二人亦各自歇了，沈醺便笑道：“想不到你還如此精於音律，這一次那人非被逼得吐血不可。”

陸草堂低頭把玩竹笛，卻只抬起眼睛笑看沈醺，“若真是白天那位佳人，豈不違了沈兄憐香惜玉的本意？”

沈醺伸長手臂將竹笛奪了去，反手以笛身抬起了陸草堂的下頦，“若是唐突了面前這位佳人，那才是罪過罪過了。”

陸草堂轉開頭去，舒展身體躺在草地上，“那笛子不過是個玩意兒，沈兄喜歡，拿去了便是。”說完，合目而眠，鼻息沉沉，竟不理沈醺了。

沈醺薄唇一勾，眼裡帶笑，當真舉笛至唇邊，嘀嘀嘟嘟吹了起來，只是他首次吹笛子，不免“嘔啞嘲哳難為聽”了。這一夜，沈醺便一直吹著笛子，到天明，居然也成了曲調，儼然便是那曲《花泣》。

天方正午，沈陸二人已走出“碧海青天”，不過這一路都是人跡稀少的山路，路邊只有稀稀疏疏幾戶農家，倒也沒有地方買馬。這樣走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到得了龍虎山。二人正發愁間，另一條岔路上煙塵飛揚，駛來一輛馬車，行至二人面前，便似知二人心意般停住。車伕是一條矯健漢子，躍下車來問道：“請問二位，瀘溪鎮走哪條路？”

沈醺喜上眉梢，原來這瀘溪鎮便在龍虎山外不足百里，順路得不能再順路了，“我二人便要到瀘溪去的，不知可否……”

話還未說完，車簾一動，一錦衣青年便躍出車外。那青年約二十五六歲，眉長入鬢，眼神銳利，眉宇間自有幾分威勢，身材英挺舉止豪爽，絕非常人。見了沈陸二人，那青年一笑抱拳：“在下明隱，不知是否有幸邀二位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