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
心甘、甘心,在重如泰山的事實面前自已心中的這個死結,原來可以輕若煙霧,但即使是如煙似霧,真要吹散也是萬難。朱允炆既感慨著朱棣無可比擬的大手筆,又拾掇著自己感傷的心。
翻閱完厚厚一疊關於去年一年朱棣政策上的利與弊,朱允炆不得不佩服朱棣的氣魄——移民屯田、軍屯、益蜀免賦稅……,都是他曾想,而憂柔寡斷未敢做,甚至因明知臣下會反對,連提出的勇氣也沒有。
一年,朱棣僅僅用一年就將這些都辦到了,雖然在其大刀闊斧的實施下難免有弊端,但宏觀全域性,絕對是利多弊少,這種雷厲風行的處事作風是朱允炆窮極一生都學不來得。
但讓朱允炆現在心潮澎湃得是放在右手邊另一份文書,其上詳盡記錄了從教坊、邊戎偷偷分批混入移民中的建文舊臣家眷與族人至親名單。
朱棣見朱允炆慢慢放柔了挺直的背脊,知道自己命心腹處心積慮準備的這份新年禮物值回票價,伸手將端坐椅上的朱允炆擁入懷中,沒有長久以來熟悉的僵硬,朱棣心花怒放,連向來冷冽的眉梢也帶上了春色,將下巴靠在朱允炆頭頂上說道:“做個不殺人的皇帝是很不可能也很可笑的,天下臣民並不會因為皇帝的善良仁慈而變成賢臣良民。允兒你恨我殺戮了太多你的舊臣,但允兒我是打著‘清君側’之名起兵,靖難之初檄文上對你身邊的大臣寫到不堪到及點,我登位後不殺幾個實難向天下交代。”
“這樣的理由你就可以殺戮了嗎?君臨天下的君王,要建立威信,暴力打壓固然很重要,但決不能視臣民如豬狗任意殺害。為了一個交代,你就能毫不猶豫殺那麼多無辜之人,朱棣這就是你的明君治國之道。”朱允炆埋在朱棣懷中反駁,但只覺身心俱疲的自己現在連對朱棣的恨都聚不攏,本應說出該氣勢磅礴的反駁語,也低悶得蒼涼。
“曾經的錯我已犯下,挽不回來,殺的人也不能再死而復生,但允兒為了你我在彌補,滅族發配的人,只要活著的,我都命人將他們編入了移民中,換一個身份從新開始,原諒我有苦衷不能正大光明赦免他們……。”
“不要說了,我知道,知道你為我才做了這一切。”朱允炆猛抬頭與朱棣對視,乾淨的眼中情緒翻掘,流光溢彩,天上人間找遍,也無一樣珠寶的光輝能與之相媲美,讓朱棣更為深陷。
躺在朱棣懷中,聽著穩健平穩的心跳聲‘咚、咚、咚……’在耳膜中流轉,朱允炆更是百感交集,朱棣痴心絕對的眼神,聲聲“允兒、允兒……”。
俊朗偉岸的身姿,如獵豹一樣將朱允炆抱入緋豔的床上,凝視著躺在一片豔色中似透明的人兒,伸出手輕撫其玉顏,寵溺的說了聲“允兒夜深了,睡吧!”後就把朱允兒捲入懷抱,一翻身,朱棣平躺著,朱允炆整個趴伏在其胸口,以朱棣為床單,倆人相擁而眠。
初時朱棣如按撫嬰兒般輕拍朱允炆背,一會兒睡熟了,就只餘均勻的呼吸聲與矯健的心跳聲;初時背上的輕拍曖昧的如母親的撫愛,讓朱允炆難消難受,後來吹拂在頭頂的暖暖氣息,耳中清晰的心跳聲,將他心中如煙似霧的‘不甘心’吹得狂舞、打得凌亂,使朱允炆到最後已驚惶不定,‘心甘情願’否已迷失入層層煙霧中,本就更深夜靜,破曉就在眼前,聽著心跳數著更漏,原來一夜如此短暫。
就算普通人家,若有幾房妻妾,初一,十五一家之主的老爺也會回正房屋裡過夜,再得寵的小妾對這一月中的二天也是莫可奈何,可笑她堂堂一國之後還不如普通人家一婦人,想想近身宮人們憐憫的眼光,徐皇后哼笑出聲,她一直掛著悲天憫人的一副容顏,什麼時候盡有‘利息’可收。
‘家宴’之後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皇上,讓徐皇后真的恨,但比恨更強烈的是思念。曾有女詞人作詞‘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是情人將別,臨別先道盡別後的痛苦、傷心。而徐皇后與朱棣同處一個皇宮,皇宮就算再廣闊無邊也不過這一方天地,卻日日夜夜讓徐皇后有此感,今夜大年初一讓她更是輾轉反側、無法入睡,夜不能寐下披衣下床,見銅鏡中自己眉黛褪色、鬢髮不整,更覺心涼透,宮牆外世人都道“帝后情深意濃,皇后獨佔聖寵,後宮三千美姬不如皇后一人”,得盡凡夫俗子多少贊慕。宮牆內心思通透的,誰心裡不雪亮,雍容華貴的皇后勝過了天下女人,贏得了皇上所有的一切,唯莫名其妙得不了皇上的心,輸給了冷宮中人,贏了面子,輸了裡子。
曾奢想“情至斷金石,膠漆未為牢。但願長無別,合形作一軀。生為並身物,死為同棺灰。”真的只是奢念,不過還好唯同棺灰是她身為皇后的特權。
“正宮之位不是比一切都榮耀嗎?”燈半昏時,月半明時,徐皇后獨坐鏡前,望著空寂數著更漏,長夜何止漫漫,世間誰人長夜似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