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必須放下手頭要緊的事情,過來送一送林一閃的原因。
顧師秀道:“雖然我不能贊同他的做法,不過倒是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他對你過分在意,故而加重了對自己的百般挑剔、自慚形穢;最痛苦的就是走上了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改變的命運,未來毫無希望,死亡對他而言是種解脫。如果你能這麼想,那麼轉世為人的他一定也會多一份輕鬆。”
林一閃默默地和他並肩在驛道邊上走了兩步,轉過身,點了點頭。
顧師秀莞爾一笑:“這些道理不用我說你也一定明白,既然你明白的話,那就早早解脫出來吧,人都會有新生活。”
林一閃:“我會的。師相,你也是,保重。”
一炷香後,林一閃的車駕消失在驛道盡頭。
追望著身影的顧師秀感慨,到頭來,這個女人竟然去得這般決絕和瀟灑。從此以後,京師將少去一抹叫做林一閃的色彩了。
他轉身回頭,準備離開,這時候卻聽到了此起彼伏的馬蹄聲。
隋凌波率領廠衛追來。
顧師秀對隋凌波是有印象的,知道這個女役長在扳倒倪孝棠的大案中,也起了蒐集證物的關鍵作用。但是他此刻只有疑惑:不是莊公公說過,皇上下令東廠不許再阻撓林一閃了嗎?何以這幫番子再次追至?
他心道不好,難道皇帝改變主意。如果是那樣,他私自來送林一閃豈非招人話柄,如果傳到皇帝耳中,對自己可是大大的不利。
顧師秀正在狐疑之際,大美人隋凌波已經翻身下馬,朝他疾步而來:“林一閃在哪,我有話要問她!”
顧師秀暗忖,這個時候不能幫忙隱瞞,實話實說道:“剛剛走出關卡了。”
隋凌波往他說的方向望去,哪裡還有人影,而且林一閃對東廠海捕的套路非常瞭解,反追蹤能力極強,馬又奇快無比,一旦離開京師的眼線網,必定如石沉大海。
她的臉色頓時一灰,像是什麼被抽離了,不甘心地追問:“她跟你說了什麼,還會不會回來?”
顧師秀搖搖頭,微笑道:“這件事你應該比本官更清楚吧。”說著不欲多談,便離開了。
一小股淒冷的陰雲將隋凌波徹底籠罩。
張晗死了,林一閃也羽翼盡折,被迫離京,自己應該對這個結果很滿意才對。
如今的她,已經如願成為楊瀟手下的首席役長。
可是,為什麼她在反覆調閱林一閃檔案的時候發現,林一閃缺一個手指的原因,是因為小時候救人。
她記得大凌替她頂罪,然後拖走東華門,她一直以為那個大凌已經死了。
林一閃是大凌?這叫她幾乎崩潰。
是她勾結楊瀟,一步步算計葬送了張晗,也趕走了林一閃。
隋凌波感到極度的淒涼,是她親手抹滅了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一點溫情,然後墮入地獄。
突然之間,她發狂一樣地衝出去。
這個舉動把顧師秀也給弄愣住了,回頭詫異地看著她。
隋凌波追了幾步,又絕望地停下來,仰起頭,朝天大喊:
“林一閃,你回來,我和你的賬還沒有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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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遲得到訊息的沈徵,匆匆趕往宛平縣驛道。
可是已經晚了,他不僅沒能見到林役長最後一面,甚至連顧師秀和隋凌波的面都沒撞著。
一同趕來的趙展眉小姐安慰他說:“咱們再透過我爹的人脈,去京城附近的幾個大縣打聽打聽,一定會有訊息的。”
沈徵:“不會的。”
趙展眉很奇怪地看向沈徵——他不是最惦記林一閃的人麼?
沈徵仰起頭,深秋的天空已經沒有太多鳥可以飛,幾片雲彩顯得冷冷清清。
這時候,一隻孤傲的白鷹突然振翅,劃破了一方蒼涼的天空。
她就像是長了翅膀的鳥,永遠不停地在飛。
這一年,林一閃像飛鳥一樣消失在京城的牢籠中。
知道她的人並不多,但是這個名字,卻永遠難以忘記。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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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引子
東海之濱。
天風蒼蒼,無窮無盡的碧水藍天之下,一位身姿挺秀玉立的美人站在岸邊,看潮水週而復始地拍打沙灘。
林一閃拉開手臂,狠狠地、用力地,將戒指拋向了汪洋大海。
她要把這枚戒指,和往事一起,埋葬在這無情的天地。
那枚紅色光點,在空中劃出一道高高的弧線,滴血般的妖異紅光在天邊一閃,消失在了海面的波紋中。
戒指在海水裡緩慢地向下移動,突然發出奇特的閃光。
同一時刻。
白雪皚皚的崑崙山系,光明頂的聖壇內,諸光齊爍,匯聚造化之奇,凝於一點。
聖教的八位護教法王各安其位,守護法陣中間的開口棺槨,口中咒語齊誦。
這個時候,棺槨伸出發出了輕微的聲響,諸般誦唱,戛然而止。
諸位法王的目光聚焦在棺槨上,摒心靜氣,掩住內心無比的焦慮,等待最神聖的一刻降臨。
這個時候,棺槨終於動了,棺槨的封蓋,漸漸開啟。
其中,一個靜靜沉睡的人,突然甦醒。
八位護教法王面露震撼驚喜,紛紛下拜:“屬下明教八部法王,恭迎聖教主歸來!”
男人從棺槨中起身,他的衣衫很舊,帶著一些灰土,但不掩其衣袖針工上鑲嵌金銀絲線的華貴。
他一路牽衣帶步,斂衽而行,在一眾教眾的簇擁上,重新登上了聖壇最高處的教主王座。
男人問:“那個人現在在哪裡?”
蚩部天王面露恐懼,頭皮發麻地站出來應道:“屬下該死,三年前他逃跑了,屬下一直按照教王的吩咐在江湖中追捕,但無奈這廝手段了得,一直未能擒獲,屬下願意領罪!”
他說罷,不等教王下令,便以後手為刀,手起刀落,生生斬下自己的左臂!
一截鮮血淋漓的肢體滾在地上,教王熟視無睹,眾法王也面色如常。
教王道:“本座剛剛出關,不願是以酷刑,你的罪過就免了。我們還是來說說那個人吧,他如今長什麼樣?”
蚩部天王:“畫影圖形在此。”說罷掙扎著用右手單手呈上。
左右護法開啟畫軸,一副絕美肖像圖躍然紙上:畫中,一個俊美豔冶的青年手持太極圖案手柄的道劍,長長的羽衣下襬拖曳垂地,頭頂高聳星冠,雙目流光溢彩、燦若星辰。
這張臉,正是前任東廠提督,張晗。
然而這畫中“張晗”,神態卻迥然地風流桀傲,他唇角的笑容裡噙著一股不屑嘲謔之意,眼神微斜,那目光彷彿從紙面上透出來,與觀者對話。
而畫中人,便如活了一般,隔著一張紙,與教王冷冷微笑對視。
“他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