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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性格節儉,響應節能減排的號召,不愛開電燈,住在Y鎮的這幾天,白星河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噼裡啪啦往牆上按電燈開關,彷彿在打蟑螂。
今晚他回到家,正打算故技重施,屋子裡卻是燈火通明。
不止如此,沙發上還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巫醫。
白星河有了不好的預感:昏迷劇情又要開啟了。
“今天有客人,”外婆說,“站那兒幹什麼,過來坐。”
“你好。”
男人從茶杯裡抬眼,屈尊降貴似的看著他。白星河心想:奇怪,為什麼有些人用仰視的角度也能有睥睨眾生的效果?
“醫生好。”
他坐在巫醫對面,一點也不淑女地翹起了二郎腿。
外婆似乎不覺氣氛古怪,熱情地招呼兩人認識。
“這個是我外孫女,我女兒的獨生孩子,她在B市長大,你倆之前沒見過的。”外婆說,“這個是巫醫齊輝,年輕有為,醫術了得!你一定要認識他。來,你們交換一下微信吧,以後要保持聯絡。”
白星河敏銳地察覺了外婆的意圖:這是在相親!
他內心頗為混亂:我可不是女孩子,這事必須黃了。
在發現一個白星河猶猶豫豫拿出手機,一個齊輝端著茶杯佁然不動時,外婆果斷一拍大腿:“哎呀,我廚房裡還燉著湯呢,你倆聊,我去看看。”
白星河:“……”
客廳裡只剩下兩個人。
他想著怎麼解釋自己其實是個女裝大佬,齊輝倒是先開口了。
齊輝開門見山:“我倆的事情,如果你不願意,我會跟嚴婆說清楚,你不用為難。”
白星河迅速把這段話翻譯為:我也不願意,我們不合適,喝完這杯茶散了吧。
相親的男女,大概就是如此直白。
他喜笑顏開:“那就太好了。我外婆有點急,我才十八歲,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呢。”
“我明白,”齊輝沉默了幾秒,語氣又恢復了那層冷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今時不同往日。”
見事情如此順利,白星河心情愉快,一轉眼看見齊輝手上的刺青,他心裡一動:“你的紋身是在哪裡紋的?”
“以前鎮上有個刺青師傅……”齊輝似乎對白星河的問題感到困惑,“他現在已經不做了。”
白星河面露遺憾,雖然讓他感興趣的,並不是刺青師傅。
“能讓我看看你的手臂嗎?”
齊輝沒有拒絕,他挽起袖子,色彩各異的蛇和象、長翅膀的野獸,還有奇怪的魚類,都輕巧地趴在他手上。
白星河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問:“樣式是刺青師傅畫的嗎?我看這些都是《山海經》裡的精怪。”
齊輝忽然盯住他的眼睛:“你不喜歡紋身。”
“你這也看得出來?”白星河被看透了心思,其實略微不快。
巫醫在察言觀色上像野獸一樣敏銳,也許是巴蛇化人的精怪吧。
“抱歉。”齊輝道歉的口吻也冷冰冰的,彷彿不帶人類的感情。
“沒事,”畢竟是在遊戲裡,白星河倒不至於為了個NPC鬧脾氣,“窫窳、戎宣王屍,還有相柳……你在身上紋這些妖獸,也怪嚇人的。”
齊輝看著他,沒有回答。
外婆挑著簾子進門:“湯燉好了,我們到廚房喝點湯吧。”
“謝謝,我該回去了,”齊輝站起身,頓了一下,轉而對沙發上的少女說,“下次見。”
“再見。”白星河頭也不抬。
他可不怎麼期待和巫醫見面,最好是別再繼續相親了。
外婆看著屋內的年輕男女,眼底有幾分焦慮:“不再坐會兒嗎?”
“不了,”齊輝拎起牆邊的黑傘,“阿婆,早些休息吧。”
他穿的還是襯衫,淡灰的顏色,領口的紐扣沒有繫上,側過身時能看見他脖頸上的一截刺青,是野獸的尖角。
白星河知道這是乘黃——長得像狐狸,背上有尖角的異獸,傳說乘著它能活兩千歲。
“你快去送送他!”見齊輝出了門,外婆就急吼吼地拖著白星河往外推,她壓低了聲音說,“你怎麼不懂一點人情世故呢?齊輝千里迢迢趕過來,就是為了見你一面……”
白星河心想:可他對我也不滿意啊,何必再見。
但他拗不過外婆,只好去提著裙襬去追人。
齊輝聽見腳步聲,忽然心有所感。
月色下,少女拎著裙角向他跑來,她的面容和銀鐲首飾在月光裡閃閃發亮。
“你等等我!齊輝!”白星河終於追上了他,氣喘吁吁,“我外婆讓我送你。送到哪兒?”
齊輝並不領情:“沒必要。”
“不,我一定要送你,”白星河有預感,外婆正躲在某一處暗中觀察,監督他的送行大業,“我想想……你要去車站吧?我送你去路口。”
白星河這樣堅持,齊輝也不可置否。兩人走到路口附近,等紅燈時,迎面忽然走來了一行人。
“這位……小姐姐?”記者誇張地張了嘴,“又見到你啦,好巧哦。這是你男朋友嗎?你們真般配。”
白星河倍感煩惱:怎麼有這麼直白的記者?
記者繞過他,已經把話筒拄到了齊輝面前:“這位帥哥,方便接受我們的採訪嗎?是這樣的,我這次的主題是‘恐怖民俗’,你知道Y鎮有什麼奇怪的風俗嗎?”
“……”
齊輝皺了眉,一言不發。他的冷淡並沒能驅走這幾個人,反被鏡頭和話筒團團包圍了。白星河看出來他完全沒有回答的意思,只好代他解圍:“他們信鬼。”
“哦,這個我有點了解,他們每年定時給本地的大鬼們燒紙錢。”記者說,“你們有沒有給大鬼們燒過錢呢?”
齊輝難得開了金口:“沒有。”
“小姐姐你呢?男朋友不信鬼,你也不信吧。”
見齊輝看上去不介意被誤解,白星河也不尷尬了:“我也不信啊。”雖然,他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人是鬼。
“我們這次是來研究‘鬼王娶妻’的,”綠燈亮了,記者見他彷彿要溜,連忙進入重點話題,“我聽說十幾年前,這兒有過訂親宴。”
“鬼王……或者說閻王,與Y鎮一戶人家的女兒訂下了婚事。那天晚上,老人們一入睡,就聽見鬼哭狼嚎,嗩吶鞭炮……他們知道,有個可憐的姑娘就要送給鬼王做新娘了。年幼的女孩子,被預訂給了下一任鬼王,做他永遠的祭品……”
空蕩蕩的Y鎮街頭,一輛車也沒有,只有紅綠燈不知疲倦地閃爍。記者語氣縹緲,聽得嚴夢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抬眼正想說什麼,忽然對上齊輝的眼睛。
齊輝依然是面無表情,只是這種直白窺伺的眼神看得人心裡發毛,像他剛才在客廳裡說“你不喜歡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