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碗小雞燉蘑菇,用來滋補。
尷尬。
他想不到他這麼個大忙人還有閒心陪他吃飯。
“您不忙嗎?”
“晚上到我這來。”
兩人同時開口,鍾奕嚇住,猛地搖頭。
“是不能還是不想?”
鍾奕求饒:“您能別這樣麼?”
曹文咬了一口飯盒裡的冬筍:“那我就去你那。”
鍾奕頭痛欲裂:“那也不行。”
“為什麼?”
“我還得拍戲呢!”
“反正你也拍得不怎麼樣。”
鍾奕氣結,起身要走,曹文不許,兩人又搶一隻飯盒。大庭廣眾之下,大家的目光都盯向他們這裡。鍾奕低聲:“你鬆開。”
曹文問:“我有小肚子嗎?”
鍾奕羞紅了臉:“不知道。”
“你嫌棄嗎?”
鍾奕急了:“別鬧了。”
曹文展顏一笑:“那你也沒那麼崇拜薛回是吧?”
“我哪有說我崇拜他。”
曹文放開他:“走吧,晚上乖乖等我。”
鍾奕走出食堂半天了,臉還是熱的。
第十一章
徐平高中畢業後,在家待業半年多。他體質弱,當不了兵。學業一般,沒報什麼期望。母親再嫁,家裡人疏遠淡漠。到了年底,他便拎著一個柳條箱,胸前戴著“大紅花”,趕著知青的末班車,一路敲鑼打鼓離開了家。
那時候年幼的徐平還不知道,他只是從一個牢籠踏入了另一個牢籠。
迎接徐平的並不是他想象的自由,山裡沒有大米,沒有白麵,只有又黑又粗不知道什麼東西碾成的麵條。他總是吃不飽。六個人一間屋子,土房、土炕,冬天冷得發抖。天亮就上山幹活,天黑才回來。六個人各懷心事,氣氛壓抑,上面不允許他們和村民說話,他們也聽不懂村民的話。
黛青色的大山,朦朧的清晨,一行扛著工具的青年走入了深山,大的也就二十,小的十六。整體畫面是冷色調的,從遠景到近景搖臂推進。
為了捕捉鏡頭,劇組快馬加鞭,凌晨四點就開始拍了。所有人拍大夜戲的時候,都有一點興奮。唯獨鍾奕心不在焉,他從本質上,就不認同這個角色。十八歲的時候,他演這種角色順手拈來,二十六歲,他的心境和狀態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知道,他已經失去了那點“單純”。他也開始牴觸那點“單純”。
節奏很快,狀態很差,一天要拍大量的鏡頭,來不及胡思亂想。曹文怎麼說,他就怎麼做,投入不了硬做。曹文更不會管他進不進狀態,膠片來之不易,進度爭分奪秒,極度的高壓下,他要把所有不可能變成可能。即便鍾奕不在狀態,他也不會寬宥。他怎麼演,他就怎麼拍。他能看得下去就行。大庭廣眾之下,鍾奕的飄忽猶豫暴露無遺。偏偏曹文還很喜歡在鏡頭後面盯著他看,他不盯他還好,一盯他更緊張,出錯更多。一次次喊卡,在場所有人都很焦躁。
徐平忍不住餓,偷了村民地裡一顆土豆。沒幾天被同伴揭發,被抓出來批鬥。晚上的開會是一場公開處刑,他站在眾人面前,被扒光了一樣念悔過書。第二天發配到二十里外的地方守山,夜裡,他孤獨一個人,守著一個小小的柴火堆。柴火噼噼啪啪地燃燒著,映著他蒼白瘦弱的臉孔。四下風吹起,狼嗚咽地叫著,有什麼東西在撕扯自己的衣服,他驚叫起來,那東西汪汪兩聲跑走了,原來是一隻狗。
他想起他那個不如意的家,竟然覺得還是有一絲溫暖的。在那一瞬,喘不過氣的環境,巨大的心理落差,他的眼裡凝聚起一片淚光……
曹文要徐平“要哭、不哭”,要哭,是要有哭的表現;不哭,是不能有哭的實質。眼淚,是不符合那個年代的。越不哭,越能表現當時的壓抑。
然而鍾奕要不就是哭不出來,眼裡乾巴巴的,什麼都沒有。要不就是滴了眼藥水哭得停不下來,收不住。他get不到哭和不哭的臨近點,他沒有感覺。
曹文一直沒說什麼,但他的存在,就給人氣勢上的壓迫感。這一條拍了三個小時,一直沒過。鍾奕自己都急哭了,他覺得自己怎麼了,怎麼突然就不會演戲了,突然給不出東西了,突然沒有表達的慾望了,心裡一片死水。他甚至懷疑自己,他還能不能行了。在曹文質疑的目光下,他逃無可逃,做不到就是對不起他的栽培,做不到就是對不起他的期望,做不到,沒有理由。他陷入深深的愧疚。
而曹文就那麼晾著他,鐵面無私,哪怕是罵一罵他,像從前那樣罵哭他罵醒他呢,也沒有。曹文沒給他第二次機會,膠片就那麼多,大家的時間那麼緊,最後做不到就那麼拍了。攝影機鏡頭裡只留下鍾奕那張尷尬的臉,像恥辱柱一樣,釘死在他的表演生涯裡。
鍾奕的臉上熱辣辣的。
而曹文去拍下一個場景去了。那天的最後,鍾奕只記得曹文不加吝嗇地誇了方堯,他的清新、自然,完美演繹了一個單純的山村少年。太陽昇上來,早霞鋪滿整個天空,連山間都染了一層輝煌的顏色。曹文笑影都浮現在臉上了,沒有多說,只大力拍了下方堯的肩,說了一聲“好”。
這聲好,無疑更像打在鍾奕臉上的一記耳光,這比當眾罵他還讓他難受。
而鍾奕難受,是不會表現出來的。他不會說,也不會表達,只在心裡難受。連著三天,馬不停蹄,奔波忙碌,一聲都沒吭。
到了收工,他端著飯盒到原來那堆柴火的灰燼面前,一個人呆了很久。
有時候上天就是和你開玩笑,突然在某一天收走你所有的靈力。你以為你是天才,你以為你一直都是天才,不,它會讓你一秒退回凡人。你只是一個庸庸碌碌的凡人,沒有曹文,你更什麼都不是。
晚上到帳篷裡,他冷得抱緊自己,暖手寶都不管用。夜裡,有霜凝結的聲音,抖落的殘葉鋪在地上,有人路過,踩得咯吱咯吱響。光影倏忽晃來晃去,外面靜悄悄的。忽然,簾子被拉開,鑽進了一個人。那人進來就脫了沉重的大衣,解了褲子,腰帶咣噹墜到地上,往他被窩裡鑽。他驚叫:“你別、別!”
曹文熱氣騰騰地把他往懷裡一攬,就要吻他:“不是說好晚上來嗎?”
他慌得捂住嘴,聲音嗡嗡地:“別碰我,我感冒了。”
曹文皺眉,用頭抵著試了下溫度,不是很高。身上溫溫涼涼的,很舒服。
“沒什麼大事。”
男人的手不被允許還往他衣服裡伸,重重地揉捏撫摸他。人也壓上來,密密麻麻的吻落在臉上,極盡熱情。
鍾奕硬是掀開他,從這窒息般的熱吻裡逃出來:“我真的不舒服!”
他翻過身去。男人笑嘻嘻地,一反白天鐵面無私的態度,摟住他身子:“好,我不碰你,我抱抱總可以吧?”
鍾奕不置可否,曹文把他摟過來,讓他枕著自己胳膊,抱在懷裡。面前一塊大蛋糕,看得見,吃不著,抓心撓肝地,身上像個火爐子,源源不斷地散發著熱量。鍾奕被他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