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問題,我用他的音樂回答你。
夏洛琳用靠近弓根的馬尾部分在琴絃上細密地碰擦,短促綿集的同音上的三連音猶如狂奔的馬蹄,踏在陰森茂盛的夜色森林裡。時隱時現的、時強時弱的音符配以低音樂句宛如林間的不時掠過的陰風,讓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帕格尼尼被這琴聲帶入了一種揪心緊張的氛圍裡,他漸漸被這樂曲裡展現的複雜的復調技巧吸引。舒伯特的藝術歌曲《erlkonig》,他從未想過能在一把無伴奏的小提琴上聽到一首完整的歌曲演唱。
四個性格不同的角色連同鋼琴伴奏,以五種不同的音色在小提琴上用手指在弦上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全程雙音和絃的演奏讓小提琴的表達不再單薄,演奏者的集中發聲使得聲部聽起來多樣,每一層都有著鮮明的色彩。
主題多次被進行各種形式上的變奏,演奏者第一次展現了她琴聲瘋狂起來的樣子。剛健的風格與圓熟的技巧相輔相成,她的提琴音色和音樂性格更明晰了——她應該是年輕的、熱情的,但他卻在曲子裡看到了她的成熟與內省。
迴歸到曲子上來吧,帕格尼尼發現自己似乎已經不需要再說什麼了。他端起酒杯為自己渡了一口酒。醇厚的葡萄韻味在唇齒間蔓延,那隻原本平穩的高腳杯裡蕩起了細微的漣漪。
能寫出這樣樂句構思的人,是對自己已經有了足夠認知的人。
自信自己的技藝可以超脫一切、駕馭一切、表達一切。
一首改編的曲子,卻讓我看到了你應該有的“更高的目標”。
夏洛琳在演奏中發現了自己的不同,原本已經停掉了練習的手指,卻變得更加得心應手了。無論是低把位伸指八度的同時走旋律並伴隨左手撥絃,還是五度雙音同指推移後清晰地表現後續三連音時的流暢換指,她都比以前做的更加出色和細緻。
演奏這曲恩斯特的《魔王》,讓她的心再一起燃了起 來。透過那些繁複的技巧變換,她看到了那個青年內心的渴望,併為此共鳴。
追逐音樂的腳步永遠不會停歇,因為我還想也還能演奏更美好的音樂。
“老師,可以的話,請給他一個正視您的機會吧。”
停下演奏的夏洛琳,按捺下激動的心跳,向帕格尼尼請求著。
“所以,剛剛那首曲子真是他改編的?”
帕格尼尼故作疑慮。
“是的,他讓魔王降臨在了小提琴上,一個不需要任何別的樂器和音的魔王。”
“哼,等他什麼時候寫出來了再說吧。”
“老師,您是不是已經對他改觀了呀?”
“如果他下次來我窗子面前拉琴,我會記得迴應他一句‘別再拉帕格尼尼’的。”
……
送走了自己可愛學生的帕格尼尼,終於在某個酒瓶下面找到了那封署名為恩斯特的信件。上面可疑的酒漬讓大師皺了皺眉,最終還是有些嫌棄地打開了它。
他想起今天和自己學生的閒談,驚覺原來這兩個人竟然同歲。
哦不,恩斯特比小可愛要老一百多歲!
思及此處,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不過細細一想,這兩個人年輕人還真是很相似。同樣是小提琴家,同樣的富有才華,同樣敏銳的聽力與感知,最重要的是同樣的喜歡帕格尼尼。
只不過一個人太偏執,一個人卻又太多顧忌。
或許這兩個人在一起交流一下,說不定會摩擦出些很有意思的火花。
哈,音樂,就是這般神奇!
帕格尼尼放棄了看信。他直接抄下了信封上的地址,然後寫了張小字條放了進去。
“我想你會有興趣與我的學生交流。哦,就是今天你碰到的那個少女。
地址附上。
注:請記得你的紳士禮儀。”
哈,自己可以換回好長一段時間安靜的清晨,小可愛可以不用分心到某個討厭的鋼琴家身上,真的太好太好了!
深覺自己做了個明智決定的帕格尼尼,哼起erlkonig裡的句子,想著今晚要去哪裡狂飲慶賀了。
“弗朗茨,我回來了。你一定想不到我今天經歷了什麼。”
取回小提琴回家的夏洛琳開心地開啟門,衝著裡面貝森朵夫的方向呼喊。
“我遇到了一個天才的小提琴家……”
她歡快的話語在看到那架空寂的鋼琴時瞬間消失了聲音。
呆滯了一段時間的她,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琴凳上坐下。
修長的手指撫摸著暗紅色的琴蓋,輕輕地開啟鋼琴。
黑白的琴鍵曝露在眼前。
夏洛琳發現自己一直很少關注這架鋼琴的細節。她一直以來的印象就是這架琴似乎是新的,卻在此事開啟後發現那些潔白的琴鍵上滿是他留下的演奏的痕跡。
一年半了。
她第一次彈這架琴時,她記得琴鍵溫潤如玉、白若皎月。
再次仔細看它,它卻留下了時光斑駁的痕跡。
她笑了笑,是了。
李斯特,本就是碰到鋼琴就很難挪動步子的人呀。
他在這臺琴上演奏了多長時間,練習了多少曲子,譜寫了多少音符,似乎都不重要了。
她只會記得他彈鋼琴的樣子——
沉浸的、自信的、狂放的、憂鬱的、深情的、快樂的……
各種各樣的、李斯特。
原來,聽不到他的演奏會是這麼遺憾的一件事。
指尖叮叮咚咚地細細敲打了起來,是本意為小鈴鐺卻被翻譯成鐘的前奏,是李斯特原本打算創作,卻被突如其來的出行擱置的作品。
只彈了幾個小節,那陣清脆的銀鈴還未響起,她就已經放棄了演奏。
儘管這架貝森朵夫已經被李斯特□□的足夠好了,生澀偏硬的下鍵感早已蕩然無存,夏洛琳還是沒辦法彈奏它主人的曲子,一個樂句都不行。
因為,會想他。
她開始慶幸自己已經將李斯特的手稿全部都收好放進櫃子裡了。
暗自下了決心:在他回來之前,絕對絕對、拒絕演奏和他有關的一切曲子!
恩,弗朗茨,你的兩架鋼琴我都會照顧好的。
只是最近,我就多彈彈莫扎特吧。
某家旅館。
伏案修整著樂譜的李斯特對手上這份已經被記錄得密密麻麻的譜紙折磨了好幾個鐘頭了。風帶動燭火搖晃,他抬眼看了看,發現蠟燭已經所剩不多。
“夏洛琳,幫我取支新蠟燭來,就在上次那個存放火柴的櫃子裡。”
他很自然地呼喚著小提琴家,卻良久得不到迴應。
“夏洛琳,你又被哪段詩歌吸引注意了……”
他轉過身子,身後是一片虛無,未說完的話被截止在唇邊。
陌生的空間、陌生的擺設、陌生的氣氛,是了,他已經離開了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