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子露出一線水光。
艾里爾背後的偌大光屏上映著他的面容,那張似被玫瑰汁浸潤過的柔軟嘴唇微微張開,低到塵埃中的縹緲嗓音遊弋在綿長的傷感之中,彷彿要在絕境之中開出一朵飽沾心頭血液的紅豔花朵。
艾里爾的胸腔被聲帶帶出的悲愴震痛,無盡的綿密哀傷似潮水,一刻不停地湧來。他彷彿看到那個困守在貧民窟的女子,正如最初每一個被遺棄在那兒的人,一夕之間喪失了一切。他們從此淪為賤民,過去肆意的愛恨從此成了不潔的妄想,日夜的思念變成不可饒恕的罪行。
高牆圍起牢籠,藩籬隔斷愛情。艾里爾漫步在寂冷的黑夜,歌聲一聲比一聲高亢,穿雲裂石一般引吭高歌,聲線衝入雲霄,滿腔憤怒和哀絕再也粉飾不住,直直炸裂在半空。
傾聽著歌聲的人紛紛感到痛苦,心臟像被人擰成一團。
他不是天使,而是魔鬼!
他的歌聲不是為了救贖,而是為了懲戒。
他痛苦,他絕望,他浸於噩夢,便要所有人同他一起痛苦,絕望,浸於噩夢,不可抗拒,無力掙扎。
光屏上的少年忽然露出一抹笑,桀驁而肆意,被黑色眼線拉長的眼尾將天真的邪惡暈染得鮮活生動,同那能令玻璃炸裂的海豚音一樣美得叫人心碎。
所有人的心都高高吊起,似是被那少年握在手心把玩,然而下一刻,樂聲忽然急遽下降,將人從九天雲霄重重地、用力地摔向了地面。
砰。
鼓點如心臟炸開的伴音。
現場一片寂靜,少年靜靜地站在舞臺中央,成為所有人的焦點。
人們放輕了呼吸,還未能從方才喘不過氣的狀態中回過神,不知是在等待著什麼。
少年不再恣意地舒展眉眼,他宛如死去般站成石雕,漂亮到令人屏息的臉龐沾染上灰敗,彷彿失去了生命。
黎明破曉,少年從深夜走到清晨,憤恨散了,愛意淡了,絕望盡了,縈繞在他心口的唯有麻木,清冷空靈的聲音明明不再裹挾沸騰的情緒,卻像一根針般扎進聽眾的心口。
沒有人懷疑那是一種怎樣的無望——這是期望過、嘗試過、失敗過之後的心死。
歌聲飄落塵埃,恰如最初生於塵埃。
迴圈往復不可停止的悲傷痛苦憤怒絕望與麻木,都將在無數個夜晚重演,恰如今夜。
人們回不過神,艾里爾遲遲沒得到掌聲,但他依然固執地站在舞臺上,等待著讚美,那是他應得的。
大廳上空重達1.5噸的巨大吊燈已經重新亮起,將人們拉回現實,率先回神的人瘋狂地鼓起了掌,這喚醒了身邊的人,於是掌聲和口哨就像瘟疫一樣迅速地傳染開,幾乎要將屋頂掀翻。
艾里爾淪陷在掌聲裡,驕傲愉快地享受著震天的聲潮。他揚起嘴角,精緻的眉眼盎然,更是引起又一陣尖叫。艾里爾小小的傲氣正在不斷膨脹,突然從臺下飛過來白色的東西,砸在了他的腦門上。
他笑容一僵,愣愣地低頭,腳邊躺著一朵白色的百合花。這略帶傻氣的表情頓時取悅了觀眾,沒等他反應過來,一朵又一朵的百合花像雨點一樣不停地從臺下砸向他,短短几秒便險些將他湮沒。艾里爾驚詫不已,不明白剛剛還好好的,怎麼人們突然變得暴力,不停地朝他扔東西,就算是百合花,數量一多也砸得他暈頭轉向。
他茫然後退一步,人們發出聲聲尖叫,瘋狂地叫著他的名字。
“艾里爾,快下去。”主持人摘掉了話筒匆匆跑上臺,提醒他回到後臺去。
艾里爾得到了拯救,感激地朝主持人露出笑容,快步跑下臺,把尖叫聲和百合花拋在身後。
他一走進後臺的通道,攝像師操控著鏡頭緊追著他,約瑟等在通道口,一見到他便摘掉白手套,張開雙臂等候著他。艾里爾跑過去,約瑟用力地將他抱住,親吻他的額頭,親密而矜持地笑:“艾里爾,我的寶貝,你今晚美得讓我炫目。”
艾里爾面露忐忑,追問道:“真的嗎?”
約瑟攬著他往回走,不吝讚美道:“當然,你是舞臺上的王者。”
艾里爾目光閃爍,不安地看了一眼隔了一段距離的鏡頭,小聲地沮喪道:“可是人們用東西砸我。”他不知道他身上的麥克風雖然不對外傳聲了,但還在盡職盡責地收錄他的聲音,而收錄聲音的工作人員聞言忍俊不禁地將這一段錄音保留了下來,將在後期的剪輯過程中不客氣地傳遞給每一個觀眾,想必他們也會會心一笑:剛剛在臺上豔驚四座的妖孽,一走下臺立刻迴歸了他這個年齡的稚氣純粹,反差太大,萌得人肝顫。
約瑟愣了一下,才想起少年來自貧民窟,忍不住笑著安撫:“那是他們喜歡你。”
艾里爾不解地學舌:“喜歡我?”
“白百合代表著至死不渝的愛,歌賽上,現場觀眾都能得到一枝白百合,用來扔給喜愛的歌手。相信我,你將成為史上獲得白百合最多的人。”約瑟揚了揚嘴角,“普通人可沒有機會獲得這麼多的白百合,除非求婚,平時沒人會送這種花。”
艾里爾不知道白百合在牆外的價格與黃金持平,都是按克賣的,由於種植困難,數量稀少,因此被賦予了特殊的含義。星途歌賽的豪奢也體現在這,沒有任何一場比賽能具有他們這樣的規模,吸引大量的貴族、軍人和富商,並且贈給三場觀眾每人一枝白百合。人們可以將這花扔給歌手,也有權將花帶回家,這導致許多情況下,人們並不願意把花扔出去,像艾里爾這樣被花湮沒的盛況前所未有。
艾里爾腳步一頓,突然想起被他不當回事隨手丟開的白色百合,遲疑問:“如果接受了贈送的白百合,是不是有什麼深意?”
“當然。”約瑟微笑,“贈花是求婚,接受贈予就是接受求婚。艾里爾,儘管我認為只有白百合才能配得上你,但可不希望你太早贈送或者接受它。你不會的,是嗎?”
艾里爾眼神一飄:“當然。”他嘴上說得肯定,可心裡卻沒底。他不知道“睡不著先生”是出於什麼理由贈給他花,不過看對方隨手一掐的態度,也許只是臨時想送他一枝花而已……
他勸自己不要多想,但是莫名其妙的不安始終纏繞在心口。
進了休息室,約瑟陪著他透過全息投影看場上人的表演。
非常遺憾的,兩位貧民窟的朋友貝蒂和班森出場太早,又在他之後上場,最後的成績實在不理想,沒能進入下一輪。之前見過的那位囂張的少年依夫卻得了一個好成績,獲得第五名,躋身進決賽,艾里爾之所以說是好成績,這是對於依夫來說,在他看來,對方的水平也就第十上下浮動。
約瑟在回去的路上告訴他,那是因為依夫是侯爵的兒子,值得一提的,這位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