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俯下身子請安。
皇上一抬手,直接示意她出去,然後輕輕走到榻前,彎了腰替皇后揉肩。
手上的力道不似宮女手法嫻熟,多年沒做過這個,甚至有些笨拙,不知是不是捏的力道重了,榻上的人身子一顫,接著就睜開了眼。
“皇上?”皇后一訝,然後欲慌忙起身,向他行禮。
皇上卻按了她的手,沒讓她起來,溫著聲音:“既是身子疲累,就不必多禮了。”
他順勢坐在榻沿,又繼續給她捏著肩,道,“咱們夫妻這麼多年,有多久沒這樣相處過了?晴語,當初被懷王軟禁的那段日子,你對我的好,我一直都記著。”
他沒有用‘朕’,而是用‘我’。
在宮裡這些年,他們之間總是爭吵多,還有過相敬如冰的日子,相比起來,被軟禁的那段時光,沒有人來打擾,的確是溫馨難忘的。
皇后面色柔和,忽然又想起了什麼,看著面前臉上已布了滄桑紋路的男人,掩下了眼裡的嘲弄。
她起身,不動聲色離他遠了些,樣子卻仍然是知禮柔順:“皇上,夫妻本就是一體,臣妾十三歲就離了家嫁給皇上,對於臣妾來說,皇上就是臣妾的一切。”
她聲音裡好像帶了回憶,“那時皇上被懷王威脅,各方藩王又虎視眈眈,處境如此危險,臣妾又怎能拋棄皇上獨自離開?”
那時她父親是朝歌不可多得的肱骨大臣,懷王惜才,甚至想拉攏她的父親,那時她雖是太子妃的身份,但若要離開太子府,只不過得懷王一句應允的簡單。可那時她卻是真的深深愛著這個男人,他被幽禁,成階下囚,她心甘情願陪著。
皇上一聽,感動不已,握上她的手,“晴語……”
皇后垂著眼任他握著,心下卻愈發諷刺,他總是這樣容易感動,別人說句什麼感懷的話,他就心軟,所以對誰都有情。
殊不知對於一個帝王來說,情太多,卻也是一種無情。
張晴語苦笑,當時年少喜歡,不就是覺得他善良有情,端方溫柔麼?識人不清,如今是自作自受罷了。
她淡著眼請他坐下,親自給他溫了杯茶,左右淺談幾句,便問他過來何事。
皇上有些心虛,聲音不足:“昨日貴妃之事,還多謝晴語替她善後……”
說到底,貴妃在宮中會那樣跋扈凌人,與他平日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有關係,他也有些後悔,這些年不該由著她任性。
皇后以為是什麼,原來是這事。
昨日貴妃新得的一隻波斯貓掉了,在御花園到處找不見,後來碰到個在假山玩水的小孩,小孩兒樣貌一看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公子,也沒向貴妃見禮,兀自玩自己的。
貴妃見那小孩兒面生,就以為是哪位進宮家眷的孩子,仗著身份也沒了顧忌,非要小孩兒行禮。哪想小孩兒性子倔,看也不看她,貴妃就一口咬定是小孩兒偷了她的波斯貓,小孩兒心高氣傲得很,見貴妃誣陷他是小偷,就推了她一把。
貴妃毫不吃虧一耳刮子甩了回去,一個四歲的孩子,力量哪及一個大人,最後沒穩住,小孩兒額頭撞到了假山上,昏迷不醒。
見完皇上的陳尚書來尋兒子,就見到一群宮女圍著的地方,貴妃氣焰囂張,他兒子躺在地上渾身是血。
皇后只淡淡道:“這事臣妾能和平解決,也是因為陳尚書剛到京城上任不久,根基未穩,也幸而那孩子沒有什麼大事,再鬧大了誰面上也不好看,故而才能息事寧人。”
她似笑非笑,“不然他若是像霍侯爺一流,在京城處處沾親帶故,人脈廣通,那就憑臣妾十張嘴,也堵不住悠悠眾口了。”
皇上知道她是在諷刺他提拔貴妃不成器的家族,愈發訕訕:“所以說,無論如何,晴語都是功不可沒的,而且……朕已經罰了貴妃了,她也知道錯了……”
說了這麼多,還是想護著那個女人,張晴語看著面前堆著笑,出事永遠只會充當和事佬的男人,覺得非常諷刺。
“雲應國雖然是小國,但順親王戰神.的名頭也不是白得的,不然就那區區百萬人之地,為何沒有哪個國家能將它攻下?錦月那孩子不僅是陳尚書捧如珍寶的老來子,更是雲應戰神的親外孫,皇上,這次是陳家先給了臺階,不然追究起來,順親王又是個疼外孫的,他一怒,這小事可就成兩國糾紛了。”
皇上心裡也有些惱怒貴妃的不知輕重,但到底是寵了這麼多年的女人,她的性子又慣是那樣,重罰他是捨不得的,於是對皇后說:“朕知道這次事態嚴重,故已經罰貴妃面壁抄女戒了,晴語,你也知道,她素來就是這樣小孩兒性子,剛剛朕過去探望,她還在趴著哭,想是已經得了教訓。”
張晴語冷笑,一個三十多歲的人了,跟個四歲的孩子計較,將人家狠狠一耳光甩到假山上,撞得頭破血流,都快出人命了,他就一句貴妃小孩兒心性就可以將錯誤掩了去?
那陳錦月也才只是個四歲的孩子,他怎麼不問問貴妃是怎麼對一個四歲的孩子下得了手的?
多的話她也不想說,眼不見為淨。
“縱使貴妃出身平民,幼時少了管教,但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宮裡該懂得的道理她還是得懂。臣妾說句逾矩的話,不是人人都非要像皇上一樣慣著她,臣妾也不是每次都能替她善得了後,這麼大的人了,做任何事之前也該掂量掂量,不然遲早惹出大禍!”
皇上鮮少見皇后發脾氣,他記憶中她總是眉眼和善的,這次也的確是貴妃不對,所以他吶吶著說不出話來。
見她喝了口茶,他趕緊轉移了話題,要哄她開心:“……晴語,七夕一過,馬上就是每年一次的秋狩了,這次出行的全部事宜,朕打算讓霖兒全權負責,你覺得如何?”
張晴語放下茶杯,睨他一眼:“臣妾不是聽貴妃妹妹說,皇上打算將秋狩事宜都交給靖王處理了嗎?”
皇上見她幾分嘲諷模樣,臉上有些掛不住,這話貴妃在床上央著他的時候,他正快活著,的確答應過。
可床上的戲話怎麼能當真?而且現在貴妃實在太囂張了,若他再順著,豈不是更助長她的氣焰?
他正了正臉色:“霖兒才是一國儲君,將來也遲早要接手朝堂,調兵遣將的事合該他負責,朕還沒糊塗,若將兵權交給延兒,以後朝堂眾臣還怎麼信服霖兒?”
張晴語沒估量他話的幾分真假,只垂了眼:“希望皇上記著今日的話,別忘了才好。”
這話說得,皇上見皇后不怎麼信他的模樣,有些傷自尊。
不過想起往日他對貴妃母子的縱容,對霖兒的忽視……
他咳了咳,有些不自在,立馬鄭重其事保證:“朕一言九鼎,說過的話便不會反悔。”
張晴語沒再追說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