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燃起身側的連枝燈。火光耀耀,彷彿從清冷寂靜的月宮回到了熱鬧的人間。
“我剛才要睡了。”映枝鼓鼓嘴,淡淡道,“可我睡不著。”
江柔溫婉一笑:“我便知道妹妹第一天來府中,會有些不習慣。”
她素手一招,身邊的侍婢恭敬端來幾個長匣,逐個開啟,裡頭各式各樣。簪釵鐲子,口脂胭脂,花鈿螺黛……
映枝從沒見過這麼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新奇道:“姐姐,這都是什麼呀?”
江柔微微頷首:“女兒家用的。想來孃親也為你準備好了,昨兒倉促,姐姐只來得及給你弄點添頭,還望妹妹莫怪。”
“我為什麼要怪?”映枝目瞪口呆,有些不理解山下人是怎麼想的。她這是第一天來國公府,孃親請她吃了好吃的,還送了她容易碎的手環,現在姐姐又送她好些女兒家用的。
映枝看著屋中這一排人,個個都抱著長匣,裡頭寶石的光澤閃閃爍爍,她一個都沒見過。但沒見過不代表不明白,山下人都喜歡發光的東西,越亮越喜歡,比如金子,比如銀子……可想而知,這些東西有多貴,能換多少鹽巴了。
“謝謝姐姐……姐姐等等!”對於天上掉下來的大筆橫財,映枝有點愧疚,她一下跳起身,在自己的包中掏了許久,摸出一個大木盒。
“姐姐,這是師父搓的丸子,吃了補氣養血,一顆只要三文錢。”映枝歪著身子勾起旁邊的玉瓶,呼啦啦裝了個滿,遞給江柔,“不知道夠不夠。”
江柔眉頭輕皺,唇邊卻端莊的笑,道:“謝謝妹妹。”她接過玉瓶,啟封輕嗅,“真是好藥。”
江柔順手將藥瓶交給了侍婢,她的目光掃過映枝的臉和肩,正色道:“明天下午妹妹與我要一同去靖安郡王府的賞花宴,這些東西都是給妹妹打扮用的。”
“這麼多?”映枝猶豫,“姐姐一般收拾打扮需要多久?”
“也就一個多時辰吧。”江柔習以為常,含笑看著映枝,“出門在外,女子的儀容舉止就是她府邸的門面,她父兄的臉面。國公府家大業大,可也不能讓人看了笑話。”
映枝輕輕咬了咬下唇,清澈的鹿眼懵懵懂懂,點了點頭道:“好。”
江柔滿意一笑,她見映枝還算聽得進去話,便再接再厲道:“妹妹既入了國公府,就要好好學學禮儀了。像方才那般跳脫散漫,可是不行。”
映枝嚥了咽,她仔細看著面前的姐姐。她髮髻簡單卻一絲不亂,神情溫和,笑容妥帖,舉手投足間都有一股子說不出的韻味。
“禮儀?”
師父並沒有教過她這種東西,也沒怎麼跟她提過。映枝想起明天的什麼賞花宴,鼓著嘴問:“那明天我們去宴上怎麼辦?”
“妹妹莫慌,有娘在呢。”江柔雙眸微眯,她看著映枝良久,隨即淡然一笑,心想明兒就跟孃親說給妹妹請個禮儀教習。
屋內一時陷入沉默,映枝自覺有些尷尬,她想想左想想右,忽然想起今天第一次見姐姐時,她唇邊的笑。
映枝偷偷斜過眼,瞄了瞄江柔。不知為何,她還是有種感覺,這個姐姐雖然總是端著笑臉,卻並不像開心的模樣。
就是眼睛裡頭沒什麼光彩。
映枝看著江柔回過頭,突然發問:“姐姐,你為什麼不高興?”
江柔眉頭一跳,被問個猝不及防,一時竟噎住了。滿屋子的侍婢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一絲聲來。
就好似遮羞布被掀起,露出底下殘酷的真實。外頭都在瘋一樣地傳國公府的事,都在看這名滿京城的江柔笑話。
對他們來說是茶餘飯後的八卦,對江柔來說卻是自己的人生。
“妹妹多慮了。”江柔端起笑,急聲解釋道,“姐姐怎麼會不開心。”
映枝抿著嘴,長睫輕輕顫動。江柔剛要補充,映枝猛地站起身道:“等下!”
她邁步到門邊,探出半個身子,取出懷中的哨子使勁一吹。
尖利的哨聲劃破寂靜的夜。
“妹妹在做什麼!”江柔有一瞬間發懵,她被映枝突兀的舉動嚇得不輕,還沒等她平復自己的心情,只聽得樹聲沙沙,一隻白鹿從東邊的叢中一躍而入。
映枝站在門口,手一抬,牽著長繩就要往屋裡走,侍婢們紛紛阻攔。
“二姑娘!”
“二姑娘您的鹿!”
映枝散著一頭青絲,笑著揮手道:“借過借過。”
她身形靈巧敏捷,呲溜一下就躥到屋裡。白鹿擠開兩側人,低下頭,將帶著角的鹿腦袋伸進門,然後整頭鹿也跟著映枝躥了進來。
侍婢們貼著牆邊不敢上前,有的舉著手張著嘴。
屋裡,江柔握著帕子,呆滯地坐在床邊,瞪眼看著身前高大的白鹿。
“姐姐?”映枝撓撓頭,臉上有點熱:“姐姐別難過,有什麼傷心事吃一頓就好,或者來摸摸我的鹿。”
她收攏長繩,拍了拍白鹿的脖頸:“不怕,它不咬人的。”
江柔此時腦子一片空白,顫巍巍伸出纖細的手,白鹿湊過去在她掌心輕蹭,溫暖的觸感從冰冷的指尖傳來。
江柔抬頭看看映枝,又看看鹿,兩雙清澈的鹿眼同時回視著她。
少女天生就喜歡純淨又美好的動物,江柔也絕不例外。映枝用白鹿逗笑過迷路在林間的幼童,也逗笑過誤入深林的姑娘。
“妹、妹妹,你的鹿,叫什麼名字?”江柔張著嘴,竟是忘了笑也忘了,腦子糊塗時還大著膽子摸了摸鹿角。
映枝聽見這個問題,低頭笑道:“說了不許笑話我,當年我還年輕,給它起的名叫……”
“我不是叫映枝嗎?所以它叫、叫映枝鹿……”
江柔有些意外,她沒想到鹿還能這麼叫,“真是個奇特的名兒。”
映枝見江柔沒有笑她,又洋洋得意:“是呀,師父也說我這鹿的名字好生奇怪,但他還挺喜歡的呢。”
*
這廂的國公府正院裡,李氏正與剛回府的鎮國公江成閒談,聊過二女兒映枝後,話題一轉,落在了大女兒江柔身上。
“你說,柔兒會不會有些什麼想法?”李氏坐在梳妝檯前,撥弄著手邊的首飾。
鎮國公江成放下手中的書,詫異道:“怎麼會,我們又不那種人家,養了十六年的女兒說丟就丟?”
李氏仔細回憶起今日發生的事,眉頭輕蹙:“你這個人,想得太簡單。”
“是你想得太複雜。”江成說,“我看柔兒也就是……不太適應。”
李氏一個白眼懟過去:“柔兒明擺著就是有心事,你這個都是做父親的看不出來?倒是把那些朝堂上老奸巨猾的狗東西瞧得一清二楚。”
江成捱了自己妻子兩個白眼,心裡有些委屈:“孩子們一時半會兒想不通也正常,等過段時候就會明白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