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的血液一湧上頭,有如一鍋沸水在腦子裡煮開,映枝甚至懷疑自己臉上開始冒白煙。
然後這鍋沸水邊竟然閃過子瑕的側臉,映枝捏著這包山楂糖雪球,使勁晃晃腦袋,力圖擺脫這迷糊的感覺,還有腦海中的人影。
心跳動的速度極快,好似整具身體都隨著一起顫動。
這間屋子變成無底洞,要把一個隱隱約約的念頭從思緒深處吸出來,或者她就這麼墜落。
差一點。
“誰、誰都不、不是。”不比以往清脆,反而軟軟綿綿,吞吞吐吐,瞻前顧後一般。
在今日不知道第幾次臉紅後,映枝已經麻木了,耳邊傳來珍娘拍桌的哈哈大笑,聲音之洪亮彷彿要掀翻屋頂。
太過分了,映枝閉者眼捂著自己的臉,要是能縮排地縫裡,或者桌子底下就好了。
可什麼時候她是如此的膽小怯懦?
不過是一個珍娘,一個子瑕,一個壽王殿下而已,難道還能比山林裡的猛虎要可怖!
映枝咬咬唇,試圖硬氣起來,把山楂糖一把塞進自己的懷裡。
她回憶起姐姐是怎麼板起臉訓人的,在心中準備好措辭,一鼓作氣昂起頭嗆聲道:
“大膽!不、不許笑!我乃岐陽郡君,鎮國公府的二姑娘。”
映枝鼓著嘴,小臉紅撲撲,眼裡有得意也有猶豫,她自覺氣勢十足。實際在珍娘眼裡,就如同想要扮老虎的小貓。
珍娘聞言一愣,笑僵在臉上,然後:
“哈哈哈哈——”更囂張了。
映枝羞憤欲死,抱著山楂糖雪球落荒而逃。
人心比山裡的猛虎要可怖,古人誠不欺她也。
她再也不要來同心堂了!
珍娘摸了把臉,這才笑著賠禮道:“郡君莫要生氣,珍娘送你出門。”
她將藥材按照方子配好,淡褐色的紙一包,線繩系得飛快。
“這兩包藥給郡君添上,回家試試。”珍娘說,“今後郡君儘管來吃山楂糖,別客氣哈。”
映枝決心看在懷中小鼓包的份上,不和珍娘計較了。
屋門被開啟,正堂裡喧囂嘈雜從不遠處傳來。白屏風一道遮住她的視線,只能聽見屏風後兩道清晰的聲音你來我往。
“郡君頗得蔣大人賞識,上回去翰林院與郡君討教時,愚弟便已知曉。”
“那是自然,昨日愚兄閒來想去藏書閣取一枚硯臺,碰巧遇見郡君,也與她論學幾句。”
“哦?兄長平日裡連歇下來飲盞茶的功夫都沒有,怎還得閒去藏書閣?”
“倒沒有賢弟說得如此誇張,飲茶的功夫是有,不久前與郡君飲茶時,郡君還曾答應送子瑕一盒茶葉。”
“兄長怎得向姑娘家索要茶葉?愚弟這裡正好有一包好茶,等郡君出來後送她,望能有幸得她一品。”
這兩人……映枝扶好幕蘺,眼一斜。
珍娘挑著眉回視她,那張臉彷彿在說:還說不是?究竟哪個是你情郎?
珍娘可是會每月見一次孃親的,若是她無意間將今日說與孃親聽,那自己仍與子瑕相見一事,豈不是會露餡?
爹孃尚未放心前,她是斷不想打草驚蛇的。
不僅如此,這同心堂是看病取藥的地方,若是想要閒聊,不如去對面的茶館。
絕不能被這麼誤會。
映枝瞄了一眼珍娘,下定決心,鼓起勇氣。
心一橫,她快步走出屏風,門口的陽光倏然出現在眼前,穿過幕蘺的紗簾。
薄光朦朧,衣帶迎風。
“子瑕,壽王殿下。”映枝輕聲直白道,“二位還有何事想找我詳談?”
兩人同時住口。
水洗青的幕蘺,淡色的衣裙,少女姿態堅定地立在灑進正堂的晨暉中。
她應是惱了。
岑瑜面色淡然,側目向身側的壽王瞥去,眼底的陰沉一閃即逝。
誰人不知壽王殿下風流美名在外?京城秦樓楚館裡的妓子們都認識。
他的好皇弟,才見過映枝幾次?湊到她面前獻殷勤,不過就是圖一時新鮮。
可映枝是岐陽郡君,鎮國公府的千金。壽王錯就錯在太輕浮,他的殷勤都出自百戰不殆的花招。
而並非真心。
映枝才下山不到數月,對這些人心陰私懵懵懂懂,若是她不小心著了壽王的道,後果將不堪設想。
岑瑜眼底的寒意漸深。
不僅僅如此,壽王看似是個紈絝,實則暗藏虎狼之心。
他接近映枝是為了什麼?是對她容貌的迷戀?對她才學的賞識?
怕都不是。鎮國公府手握鎮北軍虎符,權勢和地位,或許才是這位皇弟真正想要的。
岑瑜溫和一笑,面不改色地說謊:“郡君,此番前來東市,也是要來這同心堂。只是不知賢弟為何仍留在此處?”
壽王唇邊彎起惑人的笑意,只是笑裡帶著微不可查的冰冷。
他太過於瞭解這位皇兄,大梁的太子殿下。
光風霽月?都是騙局!
他私下裡的陰招沒少出,這樣步步為營、冷心冷肺、深藏城府的一個人,利益和權勢都擺在感情前面,會不停地對鎮國公府家的這位姑娘獻殷勤?
難不成還是真動了他那顆萬事不留痕的心了?
不是另有圖謀才怪!
壽王的摺扇輕點在手心。
還記得那日他路過翰林院,桂枝馥郁,隔著細碎繁複的花看見那扇窗。
窗外秋意將至、百草將枯、萬物將凋零。
只有窗裡的花枝與美人鮮活、生動、令人傾心。
如此美人,值得他好好珍藏。而不是被他披著羊皮的皇兄拿去利用,然後呢?
是棄若敝履還是推出去物盡其用?
“愚弟此番來同心堂,只是想多見見郡君罷了。”壽王輕嘆一聲,帶著拖長的尾音,他的確是有此意,但遇見郡君卻是碰巧。
他側過頭,絲毫不避讓,直直對上岑瑜。
目光交接之處,有如實質。
映枝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好,也不知道該不該接話。
整間藥鋪的氣氛都變得格外凝滯。珍娘唰地一把將厚布橫簾拉上,隔開從義診堂百姓們時不時飄來的視線。
岑瑜從容上前,刻意忽視壽王的挑釁,伸手取過映枝食指上勒出淡淡紅痕的藥包,道:
“郡君等下還有何事?若是無事,子瑕便送郡君回家。”
映枝的拇指捻了捻紅痕,忙擺手道:“我無事……不用了不用了,子瑕先去忙吧。”
壽王摺扇一展,笑得一臉風流。他從身旁小廝手中接過一小罐包裝精巧的茶葉,也兩步上前道:
“郡君,這是我尋來的滇南老普洱,醇香厚重,比兄長常喝的清茶有味得多,郡君嚐嚐喜不喜歡?”
一左一右兩道壓迫感劈頭蓋臉而來,難以喘氣。映枝忍住想要後退的腳步,透過幕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