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倒了,楊剪粗略教了教他滑行和剎車的方法,見他不存在太大的平衡問題,體重輕也比較好控制,居然直接拉他滑進冰場內圈。內圈裡的人基本都相互抓著腰,排成了幾條長龍,一大幫人玩得頗有氣勢,他們兩個卻挺另類,不與之為伍,楊剪把速度提得相當急,完全沒在害怕。
起初,李白短短地懵了一下,隨即想,飛應該就是這種感覺了。一定是。他同樣捕捉不到任何害怕的感覺,就算要被看不見的旋渦捲進去,跟楊剪一塊,他覺得也不錯,甚至真想去試試。嗓子眼發癢,控制不住地大叫出聲,很快又變成了笑,李白知道楊剪聽得見自己在笑,就算那人在引路,不回頭,他也知道。因為在周杰倫唱了滿冰場的《以父之名》中,他同樣能聽到楊剪的笑聲。
他抓緊那隻連線的手,學著楊剪的樣子擺動起另一隻手臂,他們一起造出了風。
風把楊剪襯衫的下襬吹起來了。
還冰鞋退押金時兩人都是滿頭大汗,李白拿左手對上楊剪剛剛在自己右手攥下的指印,好像這樣就能多留它們一會兒,同時欲蓋彌彰地看錶,居然滑了將近一個小時。而楊剪對於自己在同學聚會長時間缺席態度淡然,正如遲到時一樣,領著李白擠過幾個賣小吃的餐車,不緊不慢地往那圍滿的大桌回,活動了筋骨,喝的那點酒也解了,他還挺愜意。
李白也跟著愜意,似乎過了頭,他開始隱隱犯困。走近才發覺只有趙維宗跟零星幾個喝高的還留在原位,其他人都集成了一團,發覺兩人回來,有人錯身給他們讓開視線,李白才瞧見吸引大家注意力的是一個黑乎乎的、像是手持DV的東西。
好多人在笑,有人在大聲申辯:“這可不是我!”也有人樂得站都站不住,蹲下去狂拍大腿。多少束目光都對著那一小塊螢幕,有光映在人臉上,熒熒閃動,它好像正在播放什麼。
而拿著這臺DV機的、面容被照亮的人,留著《無間道》裡陳慧琳的髮型,讓李白睡意全無。她還是在笑著,跟另外半張沙發上的女孩親暱地挽著手臂,不是別人,正是尤莉莉。
第20章 擲一次骰子
“我說楊剪,你這可不厚道啊,”Polo衫寸頭立直身子喊道,“帶倆家屬倒也罷了,怎麼嫂子要來也不跟我們提前說一聲兒啊?”
李白一時無法去看其他任何人,包括尤莉莉,包括那些吵鬧的同學,他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楊剪身上,卻見楊剪站著,像是剛定了定神,就被眾人烏央簇擁著挪到了尤莉莉身旁,被按下去,坐在方才那個女同學的位置。
“這是你們年級團支書的,剛才他們要錄影,想騰點空間,結果翻起以前的這些就都捨不得刪,”尤莉莉柔聲道,自然地靠上楊剪肩膀,又把螢幕託到他的眼下,“還翻到不少你呢,看看這個,高二新年採訪,笑死我們了,最有意思的一個。”
李白心急如焚,拼命往人縫裡擠,稍稍清醒一點的看他年紀小也都讓著他,沒錯過幾秒的影片,他成功擠到沙發背後,垂眼看到楊剪把自己的肩膀從尤莉莉頸下不動聲色地移開,也看到那螢幕里正在播放的內容。
楊剪比現在矮,比現在頭髮短,鬆垮的校服外面沒有穿外套,揹著癟癟的書包,半邊身子踏進教學樓門外積雪的臺階,半邊身子又被人拽著,留在門裡。
看樣子是要跑路,卻被支部幹部們一同攔住,被迫接受了採訪。
由於離得近,李白還能聽見他說的是什麼。
“是,剛剛找我談話了,確切地說是我們聊天,這是相互的,”楊剪終於正面看向鏡頭,一臉的青澀,語速也很快,那雙烏亮的眼睛倒是跟現在並無二致,薄薄的眼皮被凍得發紅,眼角下長了一顆青春痘,“你問老徐和我有什麼好說的?那可多了去了,我跟徐海波說,其實咱倆都是這個世界上少有的正直而真誠的人,只是您正直得過分了才顯得您詭異,我真誠得過分了才顯得我可憐。於是我就跟他相安無事地聊了整整兩節課。”
“哈哈,不信你們也跟他聊聊去唄,”楊剪笑出了梨渦和虎牙,“不是我吹吧,年級裡,甚至整個學校,除了我還有誰能跟老徐談笑風生?除了我還有誰不是因為成績爛或者闖了禍而被年級主任找喝茶?只能說因為我是跟老徐一樣智慧的人所以他才成天喜歡找我聊天。”
說罷,誰也攔不住,他就跳下臺階,一溜煙跑了。
濃眉大眼的團支書在鏡頭前一臉嚴肅地總結:“非常抱歉,由於當事人再次早退逃學,我們不得不終止本次採訪。”
尤莉莉已經要笑昏了,那臺DV機被她遞給別人,重複播放這支無異於揭老底的影片。“您也太自戀了吧小楊同學。”翻滾的笑聲中摻雜著這樣的聲音。楊剪大概是唯一沒笑的那個,他不為自己當年的逃學行為做任何申辯,只是閒閒蹺起一條腿,膝蓋對著尤莉莉,也就順勢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他低下頭看手機,李白又一次只能看見他的碎髮和後頸了。
哦,沒笑的還有李白。
確切地說李白陷入了沉思,又好像在做夢,高二,也就是五年前,這人身上冒尖兒的幼稚、乖張、輕飄飄的倨傲,甚至藏在後面的某種孤僻,剛剛在他眼前擦肩,卻被所有人當成追憶往昔的笑料。或許完全沒有惡意,但這在李白看來與惡劣的嘲笑沒有區別,他冷眼瞧著那些人,在腦海中描摹方塊屏裡的那一分半,想記得更牢一點。他莫名覺得當年的楊剪比現在的憂愁要少,快樂要多,雖然生活仍是苦的。那也是他永遠沒機會觸碰的年月,只是在剛剛,得以看清一隅。
這麼說還得感謝尤莉莉咯?
尤莉莉偏巧也在這時回過頭來,忽閃著睫毛問他:“小白,我還想問你來著呢,滑冰好玩嗎?我不會,看你哥教得不錯。”
“哎,先等等——”Polo衫寸頭打斷道,“嫂子,合著這剪哥過來光溜冰啦?咱這重點是聚會呢,話說回來,剛才離席那麼老長時間,楊剪你自己說吧,怎麼罰?是喝酒還是扔骰子?”
“骰子吧,”楊剪謙虛道,“再喝我就得爬回家去了。”
“來,扔一把!”寸頭遞來骰子,楊剪一投,小方塊咕嚕嚕滾在杯盞間,朝上的那面寫了個單詞——kiss。
見了這詞,圍觀的都開心得很,指著骰子哦哦地叫。這詞李白當然也認得,當初他還在看到的時候在旁邊用鉛筆寫了“楊剪”。現在,他聽見旁人起鬨,說咱要不做個弊直接跟嫂子解決得了,心臟眨眼間就像被碾進了石磨,一點點地往下漏,卻又在聽見楊剪說“還是按規矩來”時猛地被塑回完整形狀,重新擁有生機。
所謂“規矩”便是,楊剪閉眼再投一次骰子,往高了投,進誰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