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楊剪總是沉默,心思顯然還被栓在路上。
雅馬哈轟隆隆的,先是悶頭往南,後來又拐個彎一路奔向城東,直過了勁松和四方橋,眼見著途徑地區越來越偏僻,天都黑透了,楊剪老遠看清一塊標牌,這才鬆了口氣,帶李白從高架路上下去,隨便找了家燒烤店坐定。
等串兒的時候,他咬開一瓶冰鎮北冰洋,遞給李白,這樣解釋道:“校園戲劇節,我是道具組的,需要採買一點服裝飾品。”
“你不當演員嗎?男主角?”李白看著他的臉,心中深感可惜。
“沒時間排練。”楊剪夾起一塊糖拌西紅柿。
“服飾經費有多少?”
“三百。”
“……那可以去動物園批發市場呀,”李白拿自備的紙巾擦了擦兩人的桌面,“化妝品和道具飾品就去北新橋,我以前在文工團幫忙的時候認識人,還能便宜點。”
“多便宜?”
“打八折吧。”
“還有更便宜的,基本都是一二三折價錢,”楊剪指指身後,“就在旁邊,十二點開始營業。”
李白往他所指處眯起眼望,只有燒烤攤燈泡照明範圍外黑茫茫的夜色。他一臉的狐疑:“哪有市場半夜開張還一點光亮都沒有。”
“黑才對啊,”楊剪展眉,“不然怎麼叫‘鬼市’。”
李白瞪大雙眼,立刻安靜下來,吃上一口剛上的烤雞胗,又被辣得猛灌北冰洋,他顯然是有些害怕的,至於為什麼沒有再多問,可能是因為覺得楊剪既然帶他來了,就不會讓他兩腿打顫地回去。
而楊剪瞧著這人喝個汽水還要咬瓶口的笨拙樣子,好笑地想,有這一口鯊魚牙,還有誰敢惹你。
所謂“鬼市”,位於東五環某不起眼角落,其實就是一個只在每週三凌晨開業的二手交易集市,以地攤為主,魚龍混雜什麼都賣,並且攤主以外地人居多,都是四處收來的舊貨,一股腦全擺出來拋售。至於一週裡的其他時候,它叫“大柳樹市場”,也是做舊貨生意的,不過有專門的鋪面和監管,價格也比較高,總之完全不存在什麼玄虛,更沒有鬼神擺攤,紙錢付款。
然而李白仍然被“鬼市”這個名頭所震懾,從燒烤攤出來就緊緊跟在楊剪身後。進了那個老舊牌樓似的入口,他又不太舒服地察覺,這四圍人聲鼎沸,黑影幢幢,而照明僅靠路邊幾盞破落街燈,以及少數攤主自備的小電燈泡。
李白靠得更近了,幾乎要挽住楊剪的手,把自己貼上去。其實以前在南京,他經常不可避免地往這種黑咕隆咚的犄角旮旯裡鑽,尤其最後打工的那家理髮店跟自己宿舍之間隔的那條暗巷,約有一千米長,搶劫殺人鬧鬼,隔著傳說層出不窮,還常有人趁暗直接扶著牆開搞,叫聲就跟春天野貓打架似的,李白親眼見過,但就算跟他們擦肩而過也從不犯怵。他總在心裡跟自己說:我不怕坐牢,也不怕槍斃,誰敢招我我就殺誰。
可以這麼說,那會兒他有種光腳不怕穿鞋的豪情。現在倒是犯了軟,楊剪在身邊,他總覺得像拖家帶口,路過的人一個個的又看不清臉,越看越像是混進了暴徒和小偷,要是真出了什麼岔子,那就是楊剪跟他一塊倒黴。
“哥,”他去抓楊剪的手,“咱們車停在外面不會被偷了吧!”
“上了兩道鎖。”楊剪悠閒得宛如散步。
“萬一有人撬開呢?”
“旁邊還停了輛哈雷呢,人家都不怕,”楊剪拍拍他的手背,“放鬆點。”
好吧,李白想,他乖乖照做,長長地呼氣吸氣,卻效果不佳,仍然像把繃緊的弓弦。這市場怎麼漫無邊際的,好在楊剪只是表面上漫不經心,實則很快鎖定了目標,把自帶的手電交給他幫忙端著,在一處捲簾門前的小攤停步。
隔著幾排掛滿衣裳的貨架,他抬高聲量:“老闆這怎麼賣?”
“散客十塊錢一斤咯!”傳回一個女聲,稍微帶點廣東口音,應該不年輕了。
李白踮起腳,才看見她彎腰整理貨物時翹在背後的一束捲髮。
“我量比較大。”楊剪拎起一件長裙,就著手電光正反打量,又貼近李白耳邊,“故事發生在加勒比海,要有點異域風情,你幫我挑幾件?”
“都說量大,你要來幾斤嘛。”老闆站了起來,李白琢磨著加勒比海在哪兒,又會有什麼風情,瞧見貨架後她發黃的劉海和一雙眼袋疲憊的眼睛。
“十好幾件二十件,怎麼也得有十斤,”楊剪託著李白的手腕讓他把電筒抬高一點,刻意讓那老闆看見似的,“我學校戲劇節服裝,我看您這兒裙子都挺好看,想讓姑娘們上臺穿呢,就是學院比較摳門,預算也沒給多少錢。”
他說著就露出十分真誠純良的笑。
老闆看他這樣,也笑了笑,接著注意到他T恤胸前白色印刷的字樣,“北京大學的呀!”
“我真不好意思說。”楊剪的笑容又透出些無奈。
“行行行,你跟你同學挑吧,”老闆擺了擺手,又彎腰繼續整理起來了,“挑夠十斤我就給你們按六折算。”
楊剪立刻大聲說了“謝謝”,緊著印花鮮豔明麗的連衣裙挑,尤其偏愛黃色系。李白從剛才開始就看得一愣一愣,現在趕緊回過神,照他的標準同樣挑選起來,兩人的手臂很快就搭上了厚厚的裙子,有的後領商標上印著古馳,也有的裙襬有明顯汙漬,但楊剪全不在意,他接過李白的戰果,跟自己的一塊掂量了一把,然後又掛回去兩件,把剩下的打成個卷兒,走到貨架後找老闆稱重。
李白趕緊跟上去,那老闆和他想象中一樣,個子矮,微胖,衣著樸素,行為精明。
她把那捲衣裳放上地秤,有些衣角散開,拖曳在地上也不管。這應該正和她意,稱得輕一點才好。
卻見楊剪並不著急,只是繼續微笑著看她稱完一遍再來一遍,李白覺得無聊,又忍不住四處張望,這回又瞧見一撮穿背心汗衫盤佛珠的花臂男,都有四十來歲的樣子,叼著老菸斗從他們側邊路對面經過,其中一位還跟他撞了目光,居然衝他玩味地勾勾下巴,笑了一笑。
李白已經收了電筒,手卻放在包裡沒拿出來,他盯著那人,嘴唇碰上楊剪的耳朵,“哥,我其實帶了把刀。”
楊剪一時沒理他,因為老闆稱了三次都是十斤多上一點,不得不按六折給他報了價,付好了錢見老闆開始拿塑膠繩打包,他才看見李白揣在包裡的手,道:“剪刀?”
“是剔骨刀,尖頭,肉鋪裡用的那種,”李白的聲音仍然靜悄悄的,目光也不曾挪移,“我以前一直隨身帶著,從十二歲開始,來北京過安檢被扣了,我就換了一把。”
楊剪能夠理解李白從小養成的警惕,儘管此時此地確實沒必要,一把剔骨刀也有點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