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不上,然後遺憾地告訴他,這片地已經被政府列入重點整頓範圍,到時候旁邊的鋼廠也要撤出北京城,修整好了,再進行綠色城市統一規劃。
換句話說,就是這一排橫在廢墟堆兒裡的出租危房,再也逃不過被拆的命運了。
本來也沒剩幾戶還住著人,李白應該是唯一一個正在哭的,貓頭鷹在籠子裡跳,用黃眼睛看著他哭,那些被當做飼料的小老鼠也在木屑盒裡鑽來鑽去,窸窸窣窣。以後能去哪兒呢?怎麼就想不出來。偏偏方才在楊遇秋之前,零點整的時候,他還收到了另外一條簡訊,他掛了房東的電話才看到,晚了五分鐘,來自楊剪。
楊剪說:生日快樂,回來給你買蛋糕吃。
這才是李白此刻哭泣的原因。
他跟楊剪已經有五十六天沒見了,兩個月前,九月十五號的下午,是楊剪拉著他的箱子把他送到機場,檢查他劇組報銷的單程機票,和他擁抱,偷偷在廁所隔間接幾個吻,要他注意安全別被狼吃了。
之後就是五十六天。李白都數著呢。在單詞本上他手寫了日曆。數過了五十六秒,李白還是晃不開心裡那個念頭,於是他喝了幾大口還沒放涼的白開水,壓下呼吸裡的錯亂,最終還是按照自己想做的那樣,撥出了電話。
只是想聽聽楊剪的聲音。
數了三下那人就接了,“訊號還不錯啊。”聲音笑笑的。
“哥,”李白吸了吸鼻子,卻說,“你在哪兒,我想去找你。”
第27章 浪漫主義
這個點鐘的計程車非常不好打,李白趕到中關村時,已經接近凌晨三點。啟迪科技大廈,五層,出了電梯再拐兩個直角,楊剪的工作室還有亮光。
玻璃門口掛的仍然是上一任租戶的公司名,門上貼著一張白紙,印有四個黑體大字:3T微電,還手寫了一行電話號碼。這是楊剪他們給自己做的招牌,畢業一年有餘,這張紙一直貼在這兒,已經有點卷邊發黃,又被寬膠帶層層加固。
知道李白要來,門就沒鎖,李白輕手輕腳地走進這個只有三間房的工作室。滿屋的東西放得很密,一間小廚房兼會客室,燈光大亮,電磁爐上的鍋還沒洗,工作室的產品宣傳手冊蓋著一碗涼掉的泡麵,看來是有人忘了吃,房間一邊的角落堆著土豆蘿蔔,另一邊的角落堆著半人高的列印材料;一間更小的休息室只能擺下一張床墊,檯燈用鐵架固定在牆上,床墊一角的兩臺膝上型電腦還沒合上,正在充電中,還有兩個人形裹在被子裡,鼾聲此起彼伏;而楊剪就在最靠裡、最大的工作間,坐在寫字檯前,套了件厚羽絨服低著頭打盹。
桌上型電腦的螢幕還亮著,是這屋裡目前唯一的光源,鋪了滿屏的積體電路圖密密麻麻,好像是塊精密晶片,右下角的瑞星小獅子也睡著了。李白小心跨過泡沫地墊上釘著的幾張圖紙,拿過滑鼠旁邊的馬克杯,默默走到廚房。咖啡已經喝完了,褐色印漬留在杯口和杯底,他把杯子沖洗了幾遍,倒進自己剛在樓下便利店買的熱牛奶。
再回到工作間,楊剪已經醒了,還是那麼揣著口袋,眼睛被螢幕映得很亮,正在看他。
李白合上房門,遞過牛奶。
“不哭了?”楊剪抬手去接,在兜裡捂過了一會兒,指尖有點泛潮。
“在車上就不哭了,”李白斜靠上寫字檯沿,“哥,你又瘦了。”
“這也看得出來。”
“是啊,看臉我就知道。”
楊剪笑笑,喝下半杯牛奶,他和李白說,你也一樣。然後他敲了敲鍵盤又拖了拖滑鼠,關掉電路介面又去看李白,“什麼時候回來的。”
“早上。”李白下意識道,又補充說,“今天。”
“嗯。”楊剪點了點頭,沒有去追問李白為什麼提早兩個月收工,正如在電話裡一樣。但李白心虛似的自己解釋起來:“房東和我說屋子要拆了,叫我回來拾掇東西。”
楊剪這才顯出些許意外,他一按顯示屏開關,臉上的光亮就暗了,這房間也完完全全地暗了下去。
“牆上寫了那麼多拆字,這回是真要拆了。”李白知道他還在看著自己,又聽見他問:“要你什麼時候搬乾淨?”
“就這兩週,二十號之前把鑰匙還給他,他給我退租金。”
楊剪站了起來,在滿桌雜物中準確地拎出一串鑰匙,又準確地從桌邊抓住李白,牽著他跨過地上的圖紙,“天亮再說吧。”他打了個哈欠。
工作室睡不下,或者說,楊剪不想讓李白也在裡面擠著。兩人在附近溜達,想找鐘點房,因為時間太晚了,同樣躺上半個夜晚,按正價開一個單間並不划算。李白先前把軍大衣脫在了出租屋,穿著他最好看也最薄的那件杏仁色短外套,走在深夜的街道,卻覺得北京於阿勒泰相比就是溫室一間。
他也忽然明白了自己難過的根源,此時,這股難過依然沒有消散,皺皺的,飽含歉意的酸,讓人思緒一旦冒個頭,接觸到,就想躲——度過這麼亂七八糟令人不適的幾天並不是問題,是那種“自己對楊剪不誠實”的認知,攪得他不得安寧,好像連倚著身邊人的資格也失去了。
但他還是很難把自己從楊剪肩上趕走,很難抽出和楊剪一同握在羽絨服兜裡的手指。
兩人在林業大學門口的一家快捷酒店找到了空房,拿了房卡進電梯時,已經過了三點半。楊剪讓李白先睡,他說自己三四天沒洗澡了,李白卻說“我也是”,堵在他跟前,跟他一塊脫起了衣服。
是李白擁著楊剪進的浴室,之後又是楊剪打橫抱著他,從那扇門裡出來。如果是夏天,那天應該快要亮了,李白的後背被瓷磚擦紅了皮,撐牆的手也麻了,腿更是軟,他趴在楊剪懷裡,有一搭沒一搭地**,在黑暗中感受那些毛髮面板骨骼,手指在楊剪手心畫圈,他說起北疆的高山和草甸、白樺林和湖泊、低湧的雲和星河,還有牧民、馬鹿、劇組凍硬的饅頭,他還說就是那邊颳雪的大風給自己吹出了凍瘡,而楊剪很少接話,只是吻他臉上的皸裂,手掌經過他的身體,好像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反覆檢查。
李白一直把自己說到睡著,又做起記不住的夢。
第二天是被鬧鈴吵醒的,還差半小時到十點,他們的鐘點就要到了。楊剪仍然抱著李白,按掉手機,李白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被子掀開的涼意,聽見他說:“我下去續一下,你躺著吧。”
“別去。”李白突然清醒,身體卻還沒從幾小時前的瘋狂中緩過來勁兒,扒在楊剪身上被人抱著腰,他才能起床穿衣,穿好了自己的,一邊給楊剪繫著紐扣,他又一邊說,“兩小時就要六十塊,咱們還不如去吃頓飯呢。”
楊剪笑了,“還不如給你買個蛋糕。”他幫他戴上耳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