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書的則是秀美的簪花小楷。
她一輩子無所長,唯有對書法稍作研習,所以,沒人知道她其實會左右手同時寫字,會的還是不同字型。
那些年裡,她日日身處絕望和怨恨之中,遂學會了臨摹,尤其對商殷的筆跡,她能摹的以假亂真。
一篇白紙才寫一半,左肩傷口復又裂開,殷紅的鮮血順著手臂,緩緩低落到紙上。
白紙紅梅,份外刺眼。
姜宓搖晃兩下,一屁股坐杌子上。
此時沒了外人,她不用做戲,也不用腆著臉討好誰,那點眉目的柔弱便如水波化開,露出了她的小爪子。
如今的商殷還不是謀朝篡位的暴君,商珥也還沒有死。
她眼下更不是商殷的禁O臠,今晚上對商殷的示弱討好,倒是她太過習慣上輩子了,往後得警醒著。
傷口不深,但血流的多,瞧著甚是駭人。
姜宓褪掉衣裳看了幾眼,皮肉傷口,沒幾天就能好。
況,商殷還給她用了那赤色藥丸,她知道那東西,是用百味百年珍貴草藥為原料,十年才能煉出兩三枚,十分不易,對外傷有奇效。
她估計,商殷身上統共也只有四五枚而已。
倒是沒想到,他肯用在她身上。
姜宓冷笑了聲,半點都不感動,她清洗了傷口換了衣裳,又強撐著燒了大字,灰燼衝恭桶,再抹掉痕跡。
後半夜,縱使身體累極,姜宓也沒有絲毫睡意。
到卯時中,天色大亮。
商府裡頭逐漸熱鬧,僕役往來,多了幾許人氣。
姜宓眯了小片刻起身,呆呆地坐在床沿回憶了番,隨後她翹起嘴角,冷哂出聲。
上輩子活的那樣壞,這輩子再是不濟,總也不會比上輩子還生不如死。
況且,這輩子她佔著先機,一定能逃出商府,逃離商殷。
想通這點,她慢吞吞地給左肩換藥,穿衣裳綰髮髻。
末了,她出門沿著錦鯉湖拐去了北廂。
水流淵是以北廂為主的院落,採光通透,冬暖夏涼,是商府最好的地段。
姜宓穿過廊蕪,依著商珥還在世時的習慣,直接在正房外間候著。
再有半個時辰,商珥就該醒了,她需要服侍他更衣和梳洗。
這些本是婢女的活計,但她進門那日,商殷曾說,既是沖喜,自當該和商珥多親近。
俄而,裡間傳來咳嗽聲。
姜宓抬腳進去,動作熟練地撩起月白色十字紋紗帳。
黑漆芙蕖雕花的大床裡,潔白玉枕上鴉發逶迤鋪散,眉目帶病氣的青年虛拳抵唇。
他慢吞吞抬眼,那雙繾綣醉人的桃花眼在看到姜宓時,瞬間彎起來。
“阿宓今天這麼早?”青年唇邊帶笑,一副病弱清雋的溫柔模樣。
商珥藉著姜宓的手下床,視線一直鎖著她。
姜宓半垂眼眸,扶著商珥在小書桌邊坐下,溫順又乖巧。
商珥挑起她下頜,幽幽問:“昨晚,你都和誰在一塊?”
姜宓頭皮發麻,頓有一種被陰冷毒蛇盯上的錯覺。
她不敢承認,只得說:“是商殷大人,和商殷大人見過面。”
聞言,商珥眼神頃刻波動一瞬。
姜宓小心翼翼望著他:“大公子……”
“真不乖,”商珥笑起來,指尖輕拂她鬢角,“忘了該喊我什麼了?”
病弱之人的手,一年四季都是冰冰涼的。
姜宓只感覺像小蛇攀爬過鬢角,渾身發憷:“夫……夫君。”
商珥甚是滿意,他開啟暗屜,從裡頭拿出一赤紅色的口脂。
蒼白的指尖一挑,他抬手就抹上了姜宓毫無血色的雙唇。
冰涼的指尖,像冰渣覆蓋,不帶溫度。
姜宓心惴惴,猜不透商珥的心思。
“阿宓,這樣才好看。”商珥將姜宓雙唇塗抹成大紅色,那顏色像是鮮血。
姜宓鮮少這樣濃妝豔抹,素白的小臉,秋水含霧的柳葉眼,映著大紅唇,彷彿怒放的紅薔薇,嫵媚嬌豔。
商珥指腹揉著她嘴角低聲問:“喜歡嗎?”
姜宓遲疑點頭,像是能隨意擺弄的布偶娃娃。
商珥將口脂塞她手裡,輕蹭她面頰,傾吐的氣息帶著淺淡的藥味。
他道:“阿宓乖乖的,想要什麼為夫都能滿足你。”
那口吻悱惻又纏綿,入了姜宓的耳,卻像是後背有陰冷的水蛭在攀爬,待尋到合適的位置,口器就能猛地扎進去。
她打了個抖,睫羽顫動,默不作聲。
商珥很喜歡她這種乖順的姿態,摸了摸她髮髻道:“後院那隻波斯貓生了一窩貓崽子,我帶你去看。”
姜宓點了點頭,順手抽了架子上的外衫墊腳給商珥披肩上。
今日天氣晴好,這個時辰初陽染金,沒有多少暑氣。
水流淵前院,已經有僕役在廊簷下安置了圈椅桌案,能曬到太陽的阼階邊,是三隻貓。
母貓渾身雪白,生了一對藍汪汪的眼睛,另外兩隻是才睜眼的奶貓,一隻肖似母貓,一隻卻是渾身黑毛。
母貓臥倒在地,方便奶貓吃O奶,藍眼機警地看著四周。
商珥在黑漆玫瑰圈椅裡坐下,他手臂一攬,就將姜宓抱到腿上坐著。
姜宓吃了一驚:“夫君,使不得。”
商珥食指豎在她唇邊:“噓,看貓。”
姜宓渾身僵硬地轉頭,日光下,兩隻奶貓咪咪地叫喚著,惹人憐愛。
姜宓不自覺放鬆,嘴角帶出淺笑。
大凡姑娘家,都是喜歡這種毛茸茸的小動物。
片刻後,興許是適應了,母貓不再警惕,站起身來衝商珥喵喵叫,兩隻奶貓跌跌撞撞跟在身後,這一幕充滿趣味。
姜宓從僕役那取了小魚乾,彎腰引誘母貓。
“哼!”一聲冷哼驀地響起。
姜宓手一抖,魚乾掉了。
她不敢回頭,只覺一股陰冷氣息席捲上來,耳邊響起商珥冰沉沉的聲音——
“自甘下賤的東西,御貢的血統,卻甘願雌伏野外的畜牲,還珠胎暗結生下一窩小雜種。”
姜宓耳邊嗡嗡作響,大晴天裡卻好似一盆冰水嘩啦從頭頂淋下來,讓她喘不上來氣。
腰間的手臂一緊,商珥抱緊她,掐著她下頜問:“阿宓,你以為呢?”
姜宓回答不上來,整個人控制不住地發抖。
商家兩兄弟,她其實畏懼商珥多於商殷。
畢竟商殷貪她的色,她便可以在他劃定的規則裡,偶爾使些小手段達到目的。
但商珥上輩子早亡,她不瞭解他不說,此人性子還古怪,上一刻笑著,下一刻就能翻臉要人性命。
商珥好似專門說給她聽的:“分明是我的寵兒,卻不經我允許,私自跟野外的畜牲苟合,阿宓,你說我要如何處置這賤東西?”
姜宓暗自掐了把指尖,戰戰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