吭聲的原因大概是要在她短短几分鐘裡犯下的錯誤中挑一個出來發難,最後,艾娃似乎是選擇了她一開始走進這間房間的理由,她又重複了一遍她一開始說的話。
“我曾經跟你說過什麼,康斯薇露?”
幸好,艾娃這次沒再指望伊莎貝拉對她的問話有所應對,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你沒有選擇你未來丈夫的權力!”
“為什麼?”
伊莎貝拉脫口而出,這次,不用康斯薇露的又一聲嘆息,以及艾娃彷彿被人甩了一坨狗屎在臉上的震驚憤怒表情,伊莎貝拉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然而,她可以發誓任何一個現代美國人在這種情形下都會反問這麼一句,她不敢想象就在一百多年以前這樣的對話會出現在美國這以自由平等為立國之本的土地上,這簡直顛覆了她十六年來堅信不疑的價值觀。
“為什麼?”艾娃嘴唇顫抖著重複了一遍,她瞪著伊莎貝拉,就彷彿自己的女兒突然變成了一個陌生人一般——儘管事實確實如此,“因為你只是一個孩子!你根本不懂什麼是對你最好的,什麼是對這個家族最好的!你的腦子裡只有那不切實際的浪漫的幻想,既不能給你地位也不能給你聲望,更不要提一個光輝而榮耀的人生!”
“你怎麼知道我想要的就是一個光輝而榮耀的人生?”伊莎貝拉反唇相譏道,她微微斜過頭,注視著站在房間另一端,看上去絕望而悲哀的康斯薇露。她可以肯定不管是什麼導致了艾娃的這番斥責,都一定是導致康斯薇露死去的理由,“如果我只想要一段平淡的人生,既不想要地位也不想要聲望呢?”
“你不知道你想要什麼!”艾娃低聲怒吼道,“一個上流社會的小姐永遠不會說自己想要什麼,你的父母會替你決定你想要什麼,包括你的丈夫,你的婚姻,還有你的未來!”
“那你的婚姻呢?”伊莎貝拉顧不得那麼多了,她母親從小就教導她要尊重長輩,不得失禮,但在她看來一個會把自己女兒逼死的母親根本不值得任何尊敬,“你的婚姻是你所想要的嗎?”
艾娃後退了兩步,好似伊莎貝拉適才說的兩句話是兩個耳光一般,“你怎麼敢這麼對你的母親說話,”她壓低了聲音喊道,但是氣勢明顯弱了一截,“你——”
敲門聲④打斷了艾娃的話,“威爾森醫生到了,範德比爾特太太。”安娜的聲音在門後響起,“我應該讓他進來嗎?”
艾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接著便答覆道,“是的,很好,請他上來看看康斯薇露小姐。”
她給了伊莎貝拉一個警告的眼神,就離開了房間。伊莎貝拉鬆了一口氣,癱倒在貴妃椅上,康斯薇露緩緩地從房間另一頭飄過來,她一接近,伊莎貝拉就感到一陣陣寒氣從她身上散發出來,驅散了房間裡的熱浪,伊莎貝拉甚至有種衝動,想把康斯薇露抱在懷裡好好涼快一下,但是一想到康斯薇露也能聽到自己的想法,她就趕緊驅散了這個念頭。
“你反抗了我的母親,”康斯薇露幽幽地說,她的神色放鬆了些,但仍能看出來之前艾娃走進來時給她帶來的痛苦與難過,“你很勇敢。”
“這沒什麼,”伊莎貝拉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任何一個美國人都會這麼做——當然啦,我沒去過中國,所以不敢說他們都會這麼做,不過我還是能百分之九十九的肯定他們也會那麼做的。但我還是要說一句,如果我媽在這兒,她絕對能嗆得你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可是紐約大學辯論俱樂部的副主席——”
“康斯薇露小姐,威爾森醫生來了。”敲門聲再一次響起了。
我該怎麼辦?伊莎貝拉驚得跳了起來,她完全忘記了艾娃離開這個房間的原因是因為有個醫生要來,她不敢說話,生怕被安娜聽見,只好在心裡向康斯薇露求助。
躺在床上,蓋好被子,康斯薇露囑咐道。她又飄到了房間的最遠處了。
這種天氣下不僅要穿著長袖睡衣,還要蓋著被子?伊莎貝拉痛苦不堪地想著,不情不願地爬回了床上,把被子拉到了肩膀上,這才向門外喊了一句,“我準備好了!”
門外毫無迴應。
你應該說,“請進。”康斯薇露的聲音在她心裡響起,帶著一絲無奈。
“請進!”於是伊莎貝拉又喊道。
你說話的聲音不能這麼響亮,康斯薇露又說話了,這是很失禮的一種表現。
有什麼別的說話技巧我應該注意的嗎?伊莎貝拉一邊與康斯薇露對話,一邊看著一個穿著老式西裝的矮個子男人走進了房間,他看上去很和藹,讓伊莎貝拉放下了一半的心。
偶爾使用一些法語詞彙,康斯薇露說,這會讓你顯得更高貴。
呃,你瞧,當我說我不懂法語的時候,我的意思是我真的連一個法語詞彙都不懂。伊莎貝拉委屈地申訴道,但我會說不怎麼流利的中文,那算嗎?
康斯薇露又沉默了,伊莎貝拉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在這個拉了把椅子坐在自己床邊看著自己的男人身上。
“康斯薇露小姐,我聽您的女僕說,您喝下一杯茶以後就突然昏迷了。”威爾森先生溫和地注視著她,說,“您現在感覺如何?有任何頭痛,頭暈,或者疼痛的症狀嗎?”
伊莎貝拉搖了搖頭。威爾森醫生從他隨身的包裡拿出一個長長的如同單筒望遠鏡一般的東西,上面還連線著兩個簡陋的橡膠頭,與現代聽診器的前半端有些相似。“那麼,康斯薇露小姐,我將要聽聽您的心臟與肺部,確保您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威爾森醫生將橡膠頭戴在自己的耳朵上, “請您將身體轉過去。”
伊莎貝拉照做了,威爾森醫生的動作全程都非常輕柔,伊莎貝拉幾乎感覺不到他做了什麼,就聽到威爾森醫生說,“您可以轉過身來了,康斯薇露小姐。”
我可以向他道謝嗎?伊莎貝拉悄悄在心裡問康斯薇露。
可以,康斯薇露說。剛聽到這兩個字,伊莎貝拉簡直如蒙大赦一般,對威爾森醫生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就像她過去看著詹妮弗醫生時會露出的表情一樣——“謝謝您,醫生。”她說。
但是道謝應該由我的母親來對醫生說。康斯薇露說完了下半句話,伊莎貝拉僵住了。
但威爾森醫生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表情,“這是我的榮幸,康斯薇露小姐。”他仍舊溫和地回答道,把自己的聽診器收了起來,“您看起來很健康,我沒有發現任何可能的健康隱患,也許您只是因為天氣太熱了才導致了昏迷。我會將這個好訊息報告給您的母親的,現在,您只需要好好臥床休息,就足夠了。”
☆、4.·Consuelo·
“所以,那就是你死去的過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