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天空有兩三顆星子,半輪月亮掛在樹梢。
重病的桑寶學在醫院度過了人生最後的時光。
老人被病魔和子孫們折磨得心力交瘁。
他最後看了眼哭泣的桑萸,握著她的枯瘦蠟黃的手逐漸失去氣力,鬆垮地垂在白色病榻。
桑寶學眼角有半滴淚。
那是他在為疼愛的孫女的未知後半生而擔憂。
生命的終點,桑寶學將桑萸交給從小一起長大的老友顧襄伯。
聽說兩人曾經是比親兄弟還要交好的關係。
聽說桑寶學年輕時曾經數次在危難中幫助過顧襄伯。
只是後來的漫長歲月裡,他們各自展開了不同的人生,聯絡漸少。
顧襄伯性格開闊,敢闖敢拼,一身無所畏懼的勇氣。
桑寶學為人保守,平生求的不過是安穩二字。
差距因此而拉大。
桑寶學被疾病帶走生命,桑萸的未來也塵埃落定。嬸孃伯母除了羨慕她得了鴻運,也為擺脫她這個累贅而輕鬆高興。
就這樣,桑萸帶著寄人籬下的經驗,住進了富裕的顧家。
顧家長輩們都對她很好,與備受寵愛的龍鳳胎兄妹沒有任何差別。
但桑萸已經養成察言觀色和討好他人的習慣。
她很難拒絕任何人對她的請求和要求,尤其是善意的。
自我是什麼?
意識到這個詞的時候,好像一切都晚了。
其實這樣沒什麼不好。
至少桑萸並不覺得難受。
相反,令身邊人高興的同時,她也很高興。
心理學的定義裡,似乎將她這種行為稱為“迎合型人格障礙”,就是那種提起來會被嗤之以鼻的老好人。
看起來沒有什麼脾氣,對人特別友好和善解人意。
這樣的人很無趣。
她知道。
被子裡的氧氣愈發稀薄,胸口一陣陣悶痛。
桑萸掀開被子瞪著白色天花板,她大大張開嘴,像魚一樣貪婪地用力呼吸。
宿舍熄燈時間到了。
光亮被無盡的漆黑取代。
室友們一陣陣哀嚎,陳露盈問了句“桑萸是不是睡著了”,林宜回“好像是吧估計她太累了我們也睡吧”。
三人互道晚安。
寢室迴歸沉寂。
桑萸沉默著,視線仍望著頭頂。
她知道陳浩初喜歡她的機率渺茫,但是如果像他這樣優秀的人願意接受一無是處的她呢?
這是個讓所有人都會開心的結果。
她該怎麼選?
桑萸失眠了。
不必浪費精力在不確定的事情上,不必杞人憂天。
再說,浩初表哥不會喜歡她的。
桑萸不斷給自己催眠,努力若無其事地上課和學習。
可所有的鎮定,都在週五回顧家的晚上崩塌。
顧老爺子和姑祖母顧蓉蓉又在影片聊天。
顧棠梨開玩笑說:“姑祖母,您最近怎麼總把桑桑掛在嘴邊,誇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還老說等桑桑來了浩初表哥就帶她怎麼怎麼,嘖,您該不是看上我們家小桑桑了吧?”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顧襄伯有點心虛地看向坐在另側的顧寅眠,嗔怪顧棠梨道:“亂說什麼呢你?”
影片裡的顧蓉蓉笑容慈祥,像是順著這話開玩笑的樣子:“哦?那要看你們舍不捨得把桑桑讓給我們啊!”
顧棠梨摟住桑萸,明媚的眼睛眨巴眨巴:“不要,桑桑得跟我作伴呢!”
桑萸牽唇笑了笑,雙手無措地緊緊交握住。
很快鬆開,她從果盤拿了顆荔枝,低頭認真剝開它凹凸不平的紅色外殼。
顧寅眠搭在膝蓋上的手緩慢收回,他若有所思地盯著桑萸。
偏了偏頭,又望向顧襄伯。
祖孫倆的目光在半空相觸,短暫幾秒,顧襄伯尷尬地錯開視線,感受到了長孫無言的質問。
顧襄伯心底有些委屈,這事也不能怪他呀!
他有婉轉向顧蓉蓉表示拒絕來著。
但顧蓉蓉卻對這件事發揮出了女人極致的熱情和耐心。
顧襄伯想,女人嘛!興許折騰幾天就平息了。
別看顧蓉蓉現在一門心思想撮合兩人,以後兩個孩子若真碰撞不出火花,誰又捨得委屈他們呢?
可顧寅眠並不這麼認為。
下意識拿了兩顆核桃,顧寅眠盤在掌中緩慢地揉捻。
他眼睛微微眯起,深琥珀色的眼瞳湧動著深淺不一的光。
顧寅眠思考得極專注,他探究的目光偶爾輕輕落在桑萸臉上,又幾不可察地收回。
顯而易見,小姑娘已經意識到了。
其實這不失為一件好事。
等她九月去往義大利,姑祖母顧蓉蓉遲早露出馬腳。
敏銳細膩如她,怎會覺察不出?
問題的關鍵是她怎麼想。
是繼續被背後的無數只雙手推著走?
還是勇於掙脫桎梏,不再人云亦云只想著滿足別人的願望而忽視自己內心的真正訴求?
顧寅眠眉心深深擰成個“川”字,稜角分明的俊臉多了幾絲事態脫離掌控的煩悶。
他本想著,這麼多年都已經過去,又何必在乎這區區一年?
然而變數總在不經意間產生,他忌憚任何未知的變數!
☆、十七章
十七章
清晨薄光瀲灩,天邊掛著玫瑰似的一抹胭紅。
顧寅眠漫不經心地整理著袖釦,踱步下樓。
餐桌白瓷瓶裡插了幾枝尤帶露珠的梔子,散發出馥郁的清雅香氣。
顧寅眠若有所思地盯著花看。
沈姨從廚房端來早餐,是簡單的麥片粥和煎蛋三明治:“梔子花很香吧?是桑桑早晨去院子裡摘來的。”
顧寅眠勾勾唇,柔軟目光落向那一片片雪白花瓣:“她人呢?”
沈姨倒了杯牛奶放到他餐盤邊:“我瞧她沒怎麼睡好的樣子,便讓她再上樓休息一回兒。”
顧寅眠眉頭蹙起。
忽然失了胃口。
放下餐具,顧寅眠仰頭望向二樓,神色複雜。
看來他必須找個時間和桑萸談談。
至於怎麼談……
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翻飛的思緒。
顧寅眠不疾不徐地接通電話:“變故,怎麼變故?”
沈姨跟著停下手中的活兒,擔憂地看向顧寅眠。
男人神色嚴肅,語氣亦多了幾分鮮有的凝重。
“抱歉沈姨,我要立即去趟湘市,大概兩三日,您幫我同爺爺他們打聲招呼。”
“好。”沈姨追著顧寅眠的步伐說,“早餐怎麼辦?不如我給你做點便當帶在路上吃?”
“不必了沈姨,我去收拾行李。”
不過短促半分鐘,顧寅眠已拎著黑色拉桿箱下了樓。
與沈姨告別,顧寅眠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