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略的絕望感，在一瞬間決堤。季為樂心裡沒有宣洩的暢快，只有被如狂浪一般的情緒大潮擊打的鈍痛。

他邊撕打著毫不反抗的人邊對他吼：“林煜城！為什麼你要知道真相，為什麼！我他媽做了那麼多事，忍受了那麼多痛苦，我他媽是為了什麼！你為什麼要知道！你知道了，我做的那些還有個屁用！簡直就是在開玩笑！你高高興興地過你日子，我隨便找個地方揮霍完我的賤命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吃飽了撐著還找我回來做什麼！王八蛋！”

這麼多年，從父親去世，到來叔亡故，到身邊的人全部背叛自己，再到失去最後的家進了監獄。這些，他都儘量忍受著，從不抱怨生命。因為他覺得值得，為了一個人。當然也有無奈，為了他還不能讓他知道。還有沮喪，那個人原本就是在騙他。

可是他都忍過來了，只為他還有個希望，他還有幾年的人生要過活。

到最後，他甚至認清了一個現實，如果他不是隻有幾年的命，如果他會長命百歲，他說不定根本挺不過來。

命不久矣反而成為他絕望中堅持活下去的理由。多可笑。想到這裡，他下手更重。

一點都不會打架的季為樂揍著比他大兩號的林煜城，像是一隻年輕的雄獸在跟獸王挑戰卻得不到獸王的迴應，被輕視的感覺讓他的動作越發笨拙，累到實在揍不動乾脆撿起身邊能拿得動的所有東西往林煜城身上摔。

摔也摔累了，他靠著床沿坐下。林煜城稜角分明的臉上已經青紫一片，衣服被他扯的露出大半個胸膛，狼狽至極，但他的表情依舊是滿不在乎。

他終於明白林煜城當時的心情了，他一心想要他痛苦，他卻嬉皮笑臉，從頭至尾都沒有求饒過一次。想報復的人聽不到敵人痛苦的呻吟，看不到敵人痛苦的表情，這隻會激起他更強烈的折磨對方的慾望。這麼看來，到像是他活該，活該被林煜城整的那麼慘。

“為樂，我們重新開始吧。”林煜城忍著痛，努力用手指夠到季為樂的劉海，把它輕輕播到他耳邊。

“呵呵，”季為樂連推開他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乾笑了兩聲，“林煜城，一開始我那麼做是因為愛你，我這輩子沒這麼死心塌地愛過一個人，就只有你，我捨得連命都不要。後來你那麼對我，讓我看清了你的本性，你這個人，太自私，你缺乏對人起碼的溫情。但是，我告訴你，即便是那時候，我還是愛你。再到後來，到現在，我已經麻木了，我只覺得既然前面已經做了那麼多現在就不能停下，不然我所做的一切都成了一場鬧劇，一點意義都沒有。我最後這幾年珍貴的人生一點意義都沒有了，那我的一生都將被抹殺。我的親人為我做的一切都等同於白搭，那我活著就成了個悲劇。林煜城，我一生都在追求及時行樂，怎麼可以最後落到一個悲劇的下場。本來至少你讓我覺得，我還確確實實活過一場。可這些都是在你不知道的前提下，現在你知道了，我之前做的一切立刻成了屁。”

說完最後那個字，季為樂的嘴同時被捂住。

林煜城臉上的傷明顯淡了下去，他也不覺得那麼疼了，只是季為樂的話，他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重重扎進他心裡，他無法承擔那種痛，只好捂住他的嘴不讓他繼續講下去。

季為樂也沒有要繼續講下去的意思，他太累了。強撐著眼皮看林煜城痛苦的表情，他沒有得到一絲快感，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想要報復。他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一件他以為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說的，說出來又更傷他自己的事實。

林煜城用了很久的時間才調整好呼吸，他看著季為樂半閉起來的眼睛，聲音帶著察覺不出的顫抖，說：“季為樂，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錯。從開始我就錯了，是我讓你的人生徹底顛覆，以至於……家破人亡。從一開始我就不相信你，不相信你對我的愛能讓你為我付出一切。是我……看低了你。我自私，我冷漠，原本我的和善和仁慈只為我的家人，後來我對你是真動了情。即便對家人，我都可以把感情控制在最恰當的地步，不管說什麼做什麼，都可以用最合時宜的禮貌去應付。可是你不同，你的出現讓我體會到失控的感覺，我的人生從來沒有這樣過。你讓我害怕，你知道嗎，季為樂，我害怕。我既害怕失去你，又害怕離你太近，我怕你不要我，又怕自己離不開你。呵呵，我好象一直都在為自己開脫，而這正是我懦弱的地方。我沒有勇氣去接受一場真摯的愛。對於愛，我根本就是一個殘疾。”

林煜城不再看季為樂的眼睛，在他那樣澄澈的目光注視下，有好幾次他都快說不下去。

“後來，我以為你為了報復我害死你的父親故意不把幼凡給我，故意要讓我痛苦。如果我不愛你就算了，我會用最有效的辦法制服你，給你用刑或是直接……給你注射最烈性的毒品，可是我愛你，我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愛你，每折磨你一次，我的心就跟著痛一次。可是你還是那麼驕傲，你對我的手段不屑一顧，那種感覺就像……就像一個極力隱瞞殘疾的病人被當著最愛的人的面揭開醜陋的面具，而他的愛人還在嘲笑他。你明白嗎，季為樂，我不會愛，我就是那個殘疾，而你讓我的殘疾無所遁形。所以我恨，我報復你，傷害你，只是想看看你有沒有跟我一樣殘疾的一面，我想把你變成我的同類。可惜你表現得太完美，你為什麼要那麼完美。哈哈，你看，我又把錯推到你身上了。你的完美又有什麼錯呢？”

林煜城的聲音在空曠的室內撞出一點回聲，季為樂以為那回聲來自他的大腦。他聽不真切，他也實在不想明白林煜城那一長段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不管什麼意思，事情已成定局，說那麼多還有什麼用。

結局就是他死，他做的一切都是白做，他的人生成了個可笑的悲劇。

緩緩閉上眼睛，他只想在死之前能得到期盼已久的寧靜。可是林煜城並不放過他，他把他搖醒，說：“為樂，你不要睡，你聽我說，過了今天我就再也沒有勇氣對你說了。為樂，你可以不原諒我，但你要配合治療，我一定會把你治好，不管花多大的代價。我不會讓你的人生成為悲劇，相信我一次吧。”

“你不用這麼做，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季為樂的聲音幾乎快要出不來，巨大的空虛侵蝕著他。

“我不是在求你的原諒，也不是在做什麼補償。你恨我也無所謂，我就是要救你。只是因為我愛你。我愛你，季為樂，你聽到了麼。”說出愛的一刻，長久壓在林煜城胸口的暴戾之氣突然得到了緩解，讓他通體輕鬆。

“被你愛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季為樂又被他重新抱住，太陽穴一下一下跳著疼。

“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