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給他一切我所有的。”
“那麼你擁有什麼?”林瑞哲望著他,嘴唇輕啟,“仇恨?罪惡?蘇越,你以為你有的是愛,可是你給他的只是痛苦。你從來就沒有學會過怎樣明斷心裡的感情,也許一直以來,你都誤會了自己的心。”
“你難道能比我更懂我自己?”
林瑞哲垂下睫毛,蘇越看到他眼底流露出一絲溫柔,可那絲溫柔並不屬於他:“我不可能懂你,我懂的只有我的家人,還有蕭娜。”
頓了頓,林瑞哲又問:“你很瞭解那個人嗎?”
“……”蘇越被問得一頓,這麼多年來,他就像只知道往前飛的荊棘鳥,盲目地執念著那片孤寂無人的楓海,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真的瞭解林瑞哲。
他救過他的命,為他療過傷。
然後他就以為他是溫和的,善良的。
他在自己最冰冷無助,命懸一線的時候出現。
然後他就以為他是自己的救贖,是真正對自己好的人。
指尖漸漸冰冷起來,回頭一看,原來那麼多東西,都是“他以為”,都是臆斷。
他根本不瞭解他,只是這個人在最恰當的時候,踩在了他心城的裂縫上,他就莽撞地以為這個人佔據了他的胸膛,成了他的一切。
可是如果林瑞哲並不是他的一切呢?
如果是這樣,那麼,這些年來他所做的事情,他手裡染上的血,靈魂裡種下的罪,那些屈死的人,那些繾綣思念,嫉恨固執……都是為了什麼呢?
一向無所畏懼的蘇越竟然不敢再往下想,這種感覺很難受,就好像站在一汪幽碧的池水邊,他即將要縱身跳下去,卻不知道池水究竟有多深,更不知道里面潛藏了怎樣詭異的活物。
驀地,就有種毛骨悚然的畏懼感。
“你愛的不過是個假象。”林瑞哲淡淡道,“他是你在困境和黑暗中想象出的一個十全十美的人,蘇越,他只是你給予自己的,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自從被俘之後,林瑞哲從來沒有這樣心平氣和,神態淡然地和他說過話。可是這番談話,卻要比之前任何一次辱罵,折磨,怒斥,貶低都來得更加冷漠。
因為他喜歡的那個人,找到了一個恰當的支點,然後把他這十二年的朝思暮想,一往情深,所有的一切都完完全全地撬動,最終推進了深不見底的幽潭。
他突然覺得很疲憊。
林瑞哲休養了大半日光景,他和蘇越自這次談話之後就再也沒有聊過幾句,一方面是林瑞哲不想再聊,另一方面是蘇越不敢再聊,於是各自閉目養神,等到從藏身的山洞中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月亮爬上枝頭,輕靈細膩如同水晶般的光輝覆蓋到半月島上,卻遮不住一地瘡痍。
到處都是焦殘的枯木,燻黑的斷壁,屍首顯然是有人來處理過了,但仍舊遺漏下了許多殘碎的痕跡,完全扭曲了的大腿,揪緊了的斷臂,甚至是粘在岩石上的肚腸。
這裡原本是易北歡度酒宴的地方,現在卻成了烏鴉與禿鷲的樂土。
林瑞哲默不作聲地行走在其中,嘴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線,臉色更是白得可怕。
“易洛迦……”手指啪咔捏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的眼眶逐漸溼紅起來,“……我不會放過你。絕對不會。”
回到城裡的時候,映入蘇越眼簾的是大片大片的白色,幾乎每家的門楣上都懸起了易北國的魂幡,往日樂和融融的昇平景象已經不再,放眼望去盡是披麻戴孝的哀民,就連一向熱鬧的伊人樓也是門可羅雀。伊人嬤嬤尹茉搖著美人扇,怨念至極地翹著二郎腿風中凌亂。
“他孃的,誰想到竟然會有火災,燒了半月島也就算了,還弄得整個帝都哀鴻遍野,斷了老孃財路。”
一邊抱怨還一邊磕著瓜子,瓜子殼很豪放地啐吐在地上。
活脫整個易北就她最瀟灑的樣子。
在稻穀高粱中長大的單純的百姓們基本都聽信了王上的話,再加上執筆葉筠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亂的寫法,把易洛迦的罪狀輕輕巧巧地用“火災”遮掩了過去。
可是農民容易聽信君王的言論,精明的商人卻未必如此,雖然表面上也裝作乖順的樣子,但背地裡已經有不利於易洛迦的風言風語不脛而走。
對於“易洛迦才是幕後主兇”這一說法,立刻接受的基本上都是些男人,他們像碩鼠一樣舉在一塊兒竊竊私語,最後無不例外地用“衣冠禽獸”“人面獸心”“道貌岸然”來做總結,甚至有猥瑣的男人還私底下說他:“明明長了一副欠男人/操的臉,卻莫名其妙地如此招女人歡迎。”
也許最後一句才是他們之所以對“易洛迦就是兇手”深信不疑的主要原因。
可是那些姑娘少婦甚至老大媽們卻一致不肯接受這個說法,甚至有的丈夫想在晚上睡覺前和妻子嚼嚼舌根,都會被平白無故地踹上一腳:“死鬼,胡說什麼,平西爵大人怎麼可能是這種人,不許誣衊他,被當差的聽見了要殺頭的,還不趕緊閉嘴。”
聽著都覺得這樣的夫妻夜話分外沒情調。
蘇越站在平西爵府外,由於是晚上了,嚴峻森然的大門緊閉著,月光灑在寬敞的臺階上,門口的石獅子威嚴肅穆,廊下懸掛著的兩盞白絹燈搖曳著照亮了他的臉。
明明可以離開,可以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甚至逃回故國。可是漫漫在清冷的街上轉了一圈,聽著梧桐枯葉在地上沙沙吹卷,停下腳步的時候,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平西爵府前。
……這好像是……他唯一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蘇越想,他如今的模樣一定很可笑,衣冠不整,狼狽不堪,他背叛了易洛迦去救林瑞哲,然後呢?
然後什麼都沒了。
就像一隻被當頭潑了冷水的流浪狗,懨懨地拉聳著腦袋,搖尾乞憐地回到飼主身邊。
不知道平西爵看到這隻落水狗,會是怎樣的表情。
蘇越嘆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挽起衣袖,扣響了門環。
等了一會兒,門打開了一條縫,從門縫中透出微弱的暖黃色光線,露出一小道俊俏臉龐的丫頭正是侍女翠娘。
“……姑娘,請問我還可以進這扇門嗎?”蘇越苦笑著問眼睛瞪大,嘴巴合不攏,一臉震驚,彷彿生吞了雞蛋似的翠娘。
門內的丫頭呆愣了片刻,啪地一聲燈籠從手中滑落,慘叫一聲:“呀~~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