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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一連半月,皇帝毫無不滿,踏踏實實地上課,事桓匡甚恭,毫無天子之驕橫。
大臣們面上不說,私底下也不免感嘆一番,初覺陛下沉穩,必是剛直之人,不想竟看走了眼,陛下和緩,是柔和的性子。
唯有謝漪,聽聞這些傳言,笑著搖了搖頭,那日小陛下可是屏退了宮人,當她的面氣呼呼地說,“與其桓匡為帝師,朕寧可拜謝相為師,至少謝相容貌姣好,觀之可親。”
說這話的小皇帝,可沒有眾口交贊中的不驕不躁,倒像是急紅了眼欲咬人的兔子。
十月立冬,進入冬季。
於百姓而言,冬季是一閒暇時節。冬日不必耕種,不必收穫,百姓祭祖、卜歲,親朋間走門串戶,飲宴聚會,加深彼此間的情誼。
但對朝廷,卻漸忙碌起來。立冬當日,天子率百官迎接冬氣,祭拜天地,祈求先人保護生靈,拜請上蒼,賜予來歲豐年。
劉藻祭天之時,穿著厚重的冠冕,禮拜上蒼,格外虔誠,皇帝正肅的容色感染了群臣,大臣們也跟著肅容祝禱。
香菸繚繞,禮樂陣陣,格外莊嚴。
祭天之後,朝中大臣們開始議年號。今年用的是昭帝的年號,是為元鳳三年,待到來年,便要換一新年號。
劉藻只在大朝時聽了一耳朵,又知悉一些大事,之後仍是在柏梁臺上聽桓匡授課,接觸不到政務,甚至連郡國呈上的奏表都不會送到她的手中。
她的心越來越焦躁,對謝漪的信任也不住地動搖。太后頻頻派遣宮人往來於長樂宮與未央宮間,她自己也時常過來,問候冷暖。
劉藻漸漸地冷靜下來,甚至覺得太后更為可信,至少她要的,就擺在明面上,不像謝相,躲在迷霧之後,使她看不分明。
冬至那日,劉藻一早就派遣一名禮官出宮,拜見外祖母。
她原想等她這邊定下,再見外祖母,甚至連外祖母的居處都選好了,可惜一連三月,宮中毫無進展,她仍是一個只能聽帝師喋喋不休地講授《詩經》的傀儡。
如此一來,便不好再拖了。
武帝之前,冬至乃是歲首,百姓過冬至,便是過年,家家戶戶,都甚熱鬧。武帝用夏曆後,將正旦與冬至分開。但在那日,君子安身靜體,百官絕事,不聽政,軍隊待命,邊塞閉關,其要緊程度,不下正旦。
這樣一個日子,劉藻自然要拜見外祖母。可惜她不能親至,也不好將外祖母接入宮來,便派了禮官前去,代她問候外祖母安好。
劉藻有些小小的緊張,自她六月中入宮,至今近半年,不知家中可好,外祖母可安泰。禮官一走,她就有些坐立不寧。
將近午時,太后來了。
劉藻微微訝然,待太后道:“今日冬至,當一家團聚。”她才意識到,她與太后,是“一家”。
太后一踏入殿中,劉藻便將焦躁收了起來,讓出御座,自坐於下首,甚是恭謹。
“今歲還是陛下即位後的第一個冬至,不知陛下往年是如何過的?”太后微微側身,面對著劉藻,語氣慢悠悠的,與她閒話家常。
歲寒,宣室殿門窗緊閉,焚著暖爐,劉藻畏寒,身子稍稍傾向暖爐,春和見此,立即令宮人將暖爐挪到劉藻近旁去。
“家中僅朕與外祖母二人,冬至也與平日無差,並不喧嚷。”劉藻說道。
她是外祖母撫養大的,此事並非秘密。劉藻舅家人丁單薄,外祖母有一子一女,武帝朝時,女兒被選為家人子,入太子宮侍奉,兒子不久因病早逝。外祖母便孤苦一人。再後來有了劉藻,撫養稚子雖辛苦,卻也與她無限安慰,日子也不那麼孤獨了。
劉藻與外祖母感情很深,此事幾乎是人盡皆知。
太后笑道:“可惜不能將老夫人接入宮來。陛下來年春日,可下詔加封老夫人。”
加封一老人家,必不會受朝臣阻撓。劉藻點頭道:“太后所言有理。”
皇帝話少,太后也無不悅,她似有說不盡的話語,偏生又不吵鬧,只會使人倍覺親切。
“我入宮之初,也覺宮中規矩束縛。昭帝是遵禮之人,事事遵禮而行。古禮繁複,做起來雖能彰顯皇家氣派,但多了便使人厭煩。眼下倒好,鬆快不少。”劉藻性情穩重,但並不喜歡一板一眼地行事,除必行之禮,餘者俱甚隨和,只要不粗魯即可。
太后話中有贊同之意。劉藻微微一笑,只道:“朕不及先帝多矣。”
旁的也不多言。
太后卻有些微微的失神,不知她想起什麼,容色恍惚,眼中似有懷念之意。劉藻察覺,略微好奇,她們方才在說昭帝,太后可是懷念昭帝?
昭帝是她的丈夫,去年的冬至,他們還是一起過的。她雖在口上抱怨昭帝太過遵禮,但這未必不是一種懷念。
劉藻忽然想起,四月中,她與昭帝先後染恙,她痊癒了,昭帝卻在三日間重病駕崩。
“昭帝是否身體不太健朗?”劉藻問道。
太后回過神來,語氣倏然淡了下來,不復方才親和:“昭帝體格健壯,驟病而崩,我與群臣皆意外。”
她突然冷了下來,劉藻唔了一聲,也不好再說什麼。
倒是春和,見氛圍冷然,笑著插了一句:“臣聞昭帝五六歲時,武帝便因他體健聰慧而多加寵愛。”
劉藻驚訝,望向春和:“哦?”年少體壯,可見底子打得不錯。
春和小心地覷了太后一眼,繼續道:“正是,臣位卑,陛下即位前,居中黃門之位。卻甚少聽聞昭帝染恙。”
這便奇怪了,一體健之人,急病而去,聽來似乎怪異。劉藻凝神思忖。
“先帝病時,我日日侍奉榻前,本以為不過小恙,三兩日必好,誰能想到……”太后說著,眼眶微紅,眼淚泫然欲下。
劉藻頓覺愧疚。昭帝駕崩不足一年,太后與他少年夫妻,自是想念,她卻當她面頻頻問起昭帝之死,未免太過傷人。
劉藻頓了頓,歉然道:“太后節哀。”
太后彎了彎唇,淚水卻順著眼角滑落,悽然而美豔,低聲道:“多謝陛下寬慰。”
劉藻心懷不忍,轉開眼去。
幸而這隻小小插曲,太后未沉浸悲痛,拭淚之後,照常言笑。劉藻卻有些不好意思,她本就說得不多,之後便更是少言。
近午時,前往外祖母家中的禮官匆匆回宮。
劉藻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忍住心急,待禮官行禮之後,方淡然問道:“外祖母可好?”
禮官直起身來,顯出為難之色,抬眸望了眼劉藻,方恭敬回道:“老夫人不在家中。”
不在家中?劉藻大驚,外祖母無親無朋,甚少外出,怎會在年節時離家,她直起身,急問:“去了何處?”
禮官看了看劉藻,又看了看上首的太后,小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