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這讓雙林微微有些不適,偶爾看到楚昭隱藏在高深莫測下的一點玩味目光,都有些悚然而驚,處事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起來。他何嘗不知道自己這具身子還小,處事卻如此成熟,落在人眼裡不免生疑,但是宮廷裡一步踏錯便有可能萬劫不復,他是一步不敢走錯的。
宮裡關節眾多,辦事繁瑣,規矩也多,主子的要求卻未必都合規矩,所以辦事起來不容易。但並非毫無辦法,譬如太子說忽然說想要蘇合紙,內庫沒有,卻有人能出宮,他使了錢請人悄悄從宮外買來先墊上,再和內庫太監說了自己先墊下,仍是記在內庫賬上,下月進了這種紙,再扣掉些,價格上自然有差別,但內庫管的太監既在太子面前得了好名聲,也得了實惠的好處,自然辦得就快。從前雪石不願意討好下人,只知道借太子之勢,旁人當然不買賬,而霧松冰原到底年輕,又一貫打著王皇后和太子近侍的旗號,一般人也不敢收他們的錢,辦事自然都是公事公辦,太子殿下要這個紙?當然要辦!下個月採辦的時候給你買回來!至於下個月太子殿下還用不用,那就不管了。雙林新來位卑,卻在關節通融上深諳小人之道,該給人留餘地就給人留餘地,又不攬功,眾人自然覺得他識趣知機,這也是小人生存之道,只是這些暗地裡不合規矩的道道,卻是不能和高高在上的主子們說的。上位者只看結果,他就給出結果。
再說元狩帝,懲戒了太子身邊人,少不得又有些眼皮子淺的人心裡嘀咕東宮和太子是否失了聖眷,然而元狩帝似乎真的捨不得中宮東宮受一點委屈,立刻又給了一個甜棗——明年是王皇后四十千秋,敕命太子殿下主持在皇宮西面景明園的基礎上重修清頤園,為王皇后四十千秋壽辰做準備,上諭發下,戶部不敢輕慢,立刻便支了十萬兩白銀到了工部準備建造事宜。
敕命一出,前朝後宮又是震動不已,一則太后尚在,前年才過了六十整壽,也不過是大赦天下,在慶春園建了個報恩佛塔罷了,如今卻給王皇后千秋這般興師動眾,傳說中的皇帝與太后不和,似乎已經明晃晃擺在了面上;二則這卻是太子殿下第一次領了正經差使,雖然聽起來簡單,卻是太子開始當差的第一步,皇子領了差使,手下自然會有人有錢使喚,這就是收攏人手,鍛鍊才能的第一步,也是朝堂上下觀察未來天子的開始,修園子這事自有工部和內造苑領著,出不了什麼大錯,事雖不大,卻頗有藏掖之處,又討巧又有油水,只能說是陛下送給太子殿下的歷練機會。
楚昭接了旨,當日便去了工部商量了一番,粗粗定了個章程,先佈置最緊要的畫圖樣、採石、徵匠等事,足足忙了一日,晚上回來和太子賓客商量了一番,第二日又親帶著工部和內造苑的大臣們去實地踏勘了一番園子,粗圈了地方,少不得又說了些蓋造採辦之事,又是直到深夜才回了東宮,卻又命人找了從前修園子的圖紙和一些名園的風物地理書來要看,連飯也沒好好吃,只忙著看圖,只讓伺候的人也忙了個腳不點地。第三日便是休沐,楚昭一大早起了,卻是點了雙林伺候,出了宮往慶安侯府去了,這倒也是應有之意,這園子是為皇后建的,慶安侯為王皇后胞兄,侯府這邊少不得也要鼎力相助。
雙林還是第一次到慶安侯府,才進門便看到個年可四十多的中年男子迎了出來,面方耳大,沿鬢短胡,一身湖綠硬紗袍,上來便拜,楚昭忙叫人扶了不許他行禮,笑道:“今兒是來請教舅舅,莫要行國禮,只敘家禮。”
慶安侯卻一臉不安,小心謹慎地迎了楚昭進去,卻是請了不少清客相公來商量蓋園子的事,少不得薦了好幾個江南園林的大家來製圖,又說了一番陛下和王皇后的喜好,一一籌畫起造,說了半日,才散了去,慶安侯親自陪著吃了酒席,安排了一處院子給楚昭歇息。
雙林替楚昭才寬了大衣裳和靴子,靠在貴妃榻上時,卻見簾子一挑,一個著一身蟹殼青袍子的少年走了進來,他相貌清俊,眉目舒展,眼角綿長,長得和王皇后頗為十分相似,只是眉目比王皇后的內斂靜婉不同,要多了一分少年意氣。他嘴角含笑道:“事兒都給你辦好了,緊趕慢趕才趕回來見你,早上還被我娘說了一通說我總往外跑,該怎麼賞我?”語調親暱而輕快,顯然和楚昭十分熟識。
楚昭笑了下也並沒有起身,只欠了身子笑道:“誰知道你又忙著自己的什麼事了,只拿著我做幌子擋著呢。”一邊對雙林道:“去拿我從宮裡帶出來的那包茶來給世子爺。”原來是慶安侯的世子王藻,雙林連忙遵命去拿茶葉,王藻就坐到了楚昭對面,也斜靠著榻上大迎枕上,並不拘禮,楚昭和他低聲說笑,聲音也十分親暱,和一向在宮中那謙遜克制不同,姿態放鬆,笑容自然——直到這時,雙林才發現,這位年輕的太子在宮外似乎才輕鬆了點。
兩人說了一會兒造園子的事情,王藻笑道:“聽說慈安宮那邊得了訊息,連日發落了好幾個奴才?”
楚昭臉上笑容一收,顯然不想提宮裡的事,只淡淡道:“上次叫你找的那參可找了?”
王藻道:“找了幾支,都不太好,不過年輕人,哪裡就用參那麼快?雪石還是不好麼?依我說不如燕窩慢慢吃上一段時間倒好。”
楚昭道:“前兒我惹了父皇不快,父皇把我身邊的人都打了,他原本身上就病著,這下更不太好,太醫說了他元氣太弱,燕窩一直吃著的,並不見好。”
王藻嘆道:“他從前嬌生慣養的,哪裡受得這種苦,依我說你多帶他出宮走走散散心開解開解才好,老在宮裡窩著身子哪裡能好?”
楚昭笑了笑,王藻又道:“他如今和從前地位不同,你一味寵著他,其實對他並不好,從前大家都還小沒什麼,如今你都已出閣講學,一國儲君,若是為他好,倒是不好一味端著他,倒是害了他,你不知道下人為了討好上頭那些拱火離間嫁禍的手段……你又不可能時時看著他。”
楚昭沉默了一會兒道:“母后勸過我,我會注意……”說完忽然看了雙林一眼,雙林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彷彿甚麼都沒聽見,一如既往的毫無瑕疵,不知為何他心裡微微起了一點心虛,之後又是一點厭惡,說不清楚是厭惡這滑不留手似乎讓人掌握不住的內侍,還是厭惡自己這一點手段。重用傅雙林,除了這人確實用得順手以外,初衷的確是為了讓這人替雪石擋一擋這宮中的風刀霜劍。雪石的確太引人注目了,霧松和冰原都是早就在自己身邊的,突然寵起來太奇怪,唯有這人同是母后賜下,又為人圓滑聰明,多偏重一些並不突兀,但是這人畢竟比雪石還小許多,雖然奴才為主子做什麼那都是理所應當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