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王搗鬼,自然更格外記得明白。
沈墨白靜靜聽他說話,眉頭漸漸解開,道:“是了,皇上這是中了蜃。”
羅靖一揚眉:“腎?”
沈墨白點頭道:“蜃是海中之大貝,能吐霧作氣,幻化山水樓臺諸物。俗稱海市蜃樓,即是此物吐氣所化。皇上久夢,便是中了蜃之氣,夢中受苦,必是有人操蜃而為。長此以往,也能殺人。那盤子,多半用的就是蜃殼。王昭儀與皇上最為親近,也染了蜃氣,只是操蜃之人並非以她為的,故而只是嗜睡,並無他狀。”
羅靖拍案而起:“果然是鄭王!他是眼見皇上春秋正盛,近來宮中又有嬪妃傳出喜信,料想這位要篡起來十分困難,就用這種手段暗中鎮魘皇上!”
沈墨白皺著眉,喃喃道:“蜃是海中之物,藏於深水,人跡所不能到,鄭王究竟是如何取得的?”
羅靖猛然想起集市上的一幕,冷笑道:“人跡所不能到,妖怪怕是不難吧?”
沈墨白抬頭看著他,張大眼睛道:“妖怪?”
羅靖冷笑著將集市中所見鄭王妃的怪異說了一遍,沈墨白皺起眉頭,又思索起來。羅靖氣道:“鄭王這廝狼子野心,只恨皇上太過寬仁,將他看作兄弟,不想卻被其暗算!這操蜃之術,可有什麼法子破解?皇上這般夜夜不安,到底是夢見了什麼?”
沈墨白低頭想了想,慢慢道:“這卻難說。中蜃者或能夢到被大石碾壓,或能夢到被野獸撕咬,只看操蜃者如何施為。皇上這般頭痛,太醫該驗看一下是否有什麼傷痕。”
太醫倒確實是想驗,但皇上疼痛的地方在發中,太醫總不能剃光了皇上的頭髮去驗看,也只好罷手。不過這倒不是當務之急,羅靖現下最著急的,還是如何破解之法。
沈墨白偏著頭思索,良久方道:“鄭王妃究竟何物,我現下也只是猜想……有個法子,卻不知是否靈驗……”
羅靖急道:“有什麼法子快講,是否靈驗,試過才知。”
沈墨白手指在桌上輕輕划動:“鄭王妃可是從不飲水?那,只有潛進王府之中……”
羅靖一身夜行黑衣,貼伏在鄭王府的屋簷上,靜得像一片陰影。屋簷下,值崗的侍衛帶著三四條獒犬,來回地巡查。獒犬偶爾會抬起鼻子向空中嗅一嗅,但最終還是沒有吠叫,隨著侍衛走過去了。
羅靖無聲地舒了口氣。他倒不怕這些侍衛,單隻怕這獒犬嗅覺靈敏。鄭王素愛田獵,府中所養獒犬皆是精選育種,非普通犬隻可比。他這夜行衣上,有沈墨白親手畫的符記,說是能使獒犬對面不知,現下看來,果然有用。
鄭王在京城中的府第不小,亭臺樓閣,不知有幾重之深。羅靖雖是買通過幾個王府中的下人,但這些人都在外院奔走,內院重地,根本不能進去,羅靖也只好自己摸索。
好在鄭王入京攜帶女眷不多,找起來還少些麻煩。羅靖正在挨間房窺看,院中一個小丫頭端著一盅什麼東西輕快地走來,一直進了一間房中。羅靖悄悄摸過去,只聽房中道:“娘娘,紅粥來了。”
羅靖四顧無人,悄無聲息摸到紗窗下從縫隙中張望,只見房中一位宮裝麗人倚幾而坐,珠圍翠繞,纓珞輝煌,想來便是鄭王妃。方才的小丫頭小心翼翼將手中的瓷盅捧到几上,蓋子一揭,羅靖在屋外都嗅到一股血腥之氣,也不知這所謂的紅粥裡都是些什麼東西。鄭王妃懶懶瞥了一眼,似乎並沒有多大興趣,皺眉道:“只有這個?”
小丫頭囁嚅道:“是,廚房做的就是這個……”她似乎是極怕鄭王妃,腳下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鄭王妃把盅子一摔,冷笑道:“這裡頭少說也有一半是豬血羊血!好大的膽子,連我也敢糊弄!”
小丫頭嚇得臉也白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帶著哭腔道:“奴婢不知道啊——”
鄭王妃偏過頭來,目光在她頸中來回打量,懶懶道:“這也不知,那也不知,還要你做什麼?”
羅靖只見鄭王妃擱在桌上的一隻手在燭影裡慢慢變了模樣,原本瑩白如玉的肌膚變得粗糙黑褐,指甲如同鷹爪般愈伸愈長,連忙從懷中取出一個小油紙包,向院中拋去。油紙包落在草叢之中,散了開來。鄭王妃忽然抬起頭來:“廚房做了燕灸?”
小丫頭渾不知自己已經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怔怔道:“燕灸——沒有……”廚房今天正是沒弄到燕灸,這才弄了這什麼紅粥來充數,幾乎將她害死。
鄭王妃眉頭一皺:“不對,是燕灸的香氣——”一面說,一面起身出了房門,徑直向草叢中走去。
羅靖早將一個水囊拿在手中,見鄭王妃走到院中,拔開水囊塞子便向她擲去。鄭王妃聞聲回身,其迅捷遠非平常女子可比,一揮手,已經將水囊拍飛。但水囊塞子早已經拔下,一小股水濺了出來,正灑在鄭王妃身上。羅靖只聽鄭王妃一聲咆哮,聲如牛吼,哪裡還是個女子聲音?吼聲之中,她身軀猛然暴漲,身上綾羅衣衫碎成片片,露出來的卻是一層青褐色的厚鱗,雙手雙足都已變成巨爪,只餘一個頭顱還勉強保持著女子模樣,夜色中看來更是駭人。那小丫頭聽見動靜跑到門口,一見這副景象,尖叫一聲嚇得暈了過去。外院傳來喧譁之聲,想是侍衛都聽見了動靜。陡然間只聽一聲霹靂,颶風突起,鄭王妃縱身一躍,半空中身軀直長到數十丈開外,那四爪在地上一踩,竟然將院中鋪著青石板的地面生生踩得四分五裂;身後長尾一擺,內院十餘間房屋轟然倒塌,再一擺尾,坍塌的石塊磚頭漫天亂飛,整個地面都被颳去了一層,暴露的泥土中現出點點慘白。羅靖早有準備,手捏沈墨白交給他的符咒,並未被風颳離地面。他一面注視空中飛舞的巨蛟,一面向地上瞥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那泥土之中相互支拄的,一根根全是人骨,也不知有多少。
巨蛟在空中翻騰數下,猛地俯身下衝。羅靖抽出純鈞劍,穩穩站著,直到那隻巨大的龍爪伸到眼前,方才向旁邊一閃,揮劍砍在龍爪上。龍鱗雖然堅固,但羅靖這柄“純鈞”卻是上古奇兵,更曾在錢塘鎮水中飲過龍血,一劍下去,竟將一隻牛角般大的龍趾砍了下來。巨蛟痛極翻身,尾巴順勢掃向羅靖。羅靖就地一滾,反手揮劍,將龍尾又劃出一道傷口。巨蛟擺尾回身,血盆大口一張,一股帶著腥氣的熱風飛沙走石。羅靖儘管手中捏著符咒,也覺這腥氣難以忍受,靈機一動,口中默唸鎮龍訣,右手將純鈞劍一拋,寶劍化作一道流光,直射蛟口。只聽一聲長嗥,震耳欲聾,空中灑下一蓬血雨,純鈞劍亦鐺然作聲,從半空中墜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