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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策,”他隔著屏風問,“卻為何辨不出誰是沈策?”

臥於席的女人漸冷靜,理好衣衫:“南境除了沈昭昭,沒幾個女子真正見過郡王。郡王這麼問,叫秦商如何答?”

沈策靜視屏風後的武陵佳人,等她往下說。

秦商端正跪坐:“南境聞名於世的兩個女人,一個在宮裡,另一個就是秦商。郡王有能和朝廷抗衡的軍隊,和帝王抗衡的威望,也該有和後宮比肩的妻子。秦商來,不是來求將軍收留,而是尋明主。”

秦商聽不到迴音,倒了杯酒,又說:“我以為柴桑沈郎與旁人不同,哪怕是疑,也敢放於身旁。江水之主,為何不敢見一個孤身投奔的人?”

秦商指面前的酒,邀沈策共飲。

沈策不為所動,轉身,木門被於榮和晁衍拉開。

“沈策!”秦商聽到門的響動,不再鎮定,追到屏風後,被於榮橫劍擋住,“你既不信我,為何來見我?”

……

昭昭拉他的手,沈策以目問詢她。

“讓她做個明白鬼,”昭昭在他耳邊說,“死也不會太痛苦。”軍中之諜,死是唯一下場,既然被發現逃不過一死,做個明白鬼總好過這麼死。

沈策見她心軟了,手掌覆在她腦後,目光放柔:“好。”

他復又回身:“我做參領那年,率軍突破重圍,你弟弟死在昭也刀下。弟弟死後,你無親族依靠,孤身去了武陵郡。為向我尋仇,已蟄伏九年。”

“……你既知這些,為何要來?”

“姑娘名揚天下,若能和你相伴數月,風流之名即成。不止今日,沈策日日都會來。你為尋仇,我為借名,你我各取所需。”

他又道:“我不會殺你。三月後你可以留下,本王許你和晁將軍婚配。當然,也可以回去。”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當著昭昭沒說:他這半載是假逍遙,藉此養兵,和昭昭相處太久,身邊沒有別的女人,因此引來揣度。坊間已有傳聞,沈策有特殊癖好,執著於胞妹沈昭昭。為了昭昭,他需要一段風流韻事,需要像一個正常男人,去愛慕一個正常女人。

她和沈策離開船艙,跟隨而出的三個將軍都忍著笑,偏偏誰都不出聲。她闖入時的理直氣壯都散去,倒揹著手,看江水岸邊迎風飄展的一面面幌子。

“不理直氣壯了?”他同她玩笑,“晁將軍面皮薄,被你撞見這種事,怕幾個月不敢見你。”

“本來也不常見。”她還在嘴硬。

“不如這樣,我們給晁衍一個面子,躲他幾月?”

躲?她不解。

沈策指岸邊,畫舫靠了岸。

那日午後,一艘不起眼的小船載二十人渡江。自此,柴桑夜市,最惹眼的不再是沈昭昭的畫舫,而是秦商的。晁將軍替沈策日日登船,尋歡作樂。

而被傳“風流”的沈策,已在千里之外。

他們混在柔然商隊中,沈策牽著馬,拉著她的手,在守城將的眼皮底下,進了洛陽城。沈策以柔然語道謝後,帶昭昭尋了一個不起眼的客棧,落腳休息。

店家幫他們拴馬,發現昭昭一直盯著皇宮內的佛塔,笑說:“那是當世第一佛塔。”

“永寧寺塔,”她點頭,“我們就是為了它而來的。”

笈多王朝的僧人說,洛陽有一座永寧寺塔,據傳達摩祖師一百五十歲途經此地,稱此塔為平生僅見,雙掌合十,口唱南無。塔身光是金釘就用了五千多個,塔上的金鐸有一百二十個,懸於每層塔簷上,常常隨風相撞,聲音悅耳,可傳數十里。

她對沈策提過一次。

當時是在江邊,她望江水上沈家軍的上百戰船,給哥哥講從笈多王朝僧人那裡聽到的佛門典故:“他們說達摩渡長江時,沒有坐船,而是在岸邊折了一根蘆葦,立在蘆葦上渡江。一葦以航,由此而來。”

沒幾日,沈策命人給她打造一艘形如蘆葦的小舟

關於永寧寺塔的故事,沈策一直許諾帶她看,昭昭沒當真,畢竟洛陽是敵境,危險重重。沒想到,今日真來了。

“想不想以後住這裡?”沈策見她望佛塔出神,問她。

她詫異:“住這裡?”

他頷首:“如今北境分裂,各有一個將軍扶持一個傀儡皇帝,佔據長安、洛陽為都城。京中朝臣以此為警示,已經上奏,要逐年削我的兵。”

“削兵權,就是想要你死。”沒有兵,沈策就會是眾矢之的。

他笑:“我不會給他們機會。初夏後,沈家軍將廣招兵馬,三年後渡江一戰,自此北伐,再不回南境。這也是唯一的生路。”

她不語。還有一條生路,兩人就此離開。

但沈策不會選這條路,他不是一走了之的人。

他為日夜護她,和她假扮夫妻。晚上住客棧,她睡床榻,他席地。夜夜昭昭都枕著自己的手臂,在榻上,看著月下他的背影。

四周都像被墨染了,只有一點點他的影子,附著月光,她一看就看整夜。

離開洛陽城前晚,窗外起風,永寧寺塔上的一百二十個金鐸相互撞擊,傳遍洛陽的每個角落,也包括這間房。

“哥你睡了嗎?”她輕聲問。

“嗯。”

“……睡了還答?”

“不答,你又要不高興。”

“我有這麼霸道嗎?”

背對她的人笑了。她能聽到。

她翻了個身,面朝牆,靜了會兒輕聲說:“金鐸聲嚇人。”

沒人答她。

她低聲控訴:“小時候,你都抱著我。”

屋裡靜著,他還是不迴應。

昭昭闔眼,等了半個時辰。金鐸聲時快時慢,風聲更緊了。腰上有熱意,身後也有了男人的體溫,沈策躺到她背後,把她摟進懷裡。

起初她想裝睡,但事與願違,很快睡麻了半邊身子,不得不翻身面朝他。

“裝累了?”他低聲問。

“嗯……”她抱怨,“胳膊都壓麻了。”好似裝睡是他的錯。

沈策好笑,給她按摩手臂。

她想到白日一封密信,秦商選擇離開柴桑,回去後被疑,武陵郡軍中人都認為她已叛變,隱秘處死。這件事傳出去,變成了沈策始亂終棄,秦商投湖自盡。

沈策早習慣被人構陷,她對此無法平靜,想了一日。

“你當初,為什麼願意給她一條生路?”軍中之諜,從無寬恕的先例。

“她讓我想起你。”為家人尋仇。

昭昭默了會兒說:“我當初要為你報仇,也想過這一步。假若沈家軍多年報仇未果,最終全軍覆沒,那我一定會被人抓起來。不論我容貌才學如何,單是沈策胞妹這個名頭,就足夠滿足一個將軍的炫耀欲,所以極有可能不會被處死,而是被脅迫做妾。”

“做寵妾不是難事,”她冷靜想過,這比兵法容易,“只要他們不殺我,活著我就能報仇。”

他半晌不言。

她永遠忘不掉這夜,從他懷裡抬頭,在黑暗中找尋他時,額前印下的溫度。

門外有住客跑過,噔噔噔地下了樓,像靴子的每一步都踏在她心口……窗外寒風驟急,金鐸撞擊,聲聲不休,她像親眼看著那些金鐸如何在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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