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飽經風霜的臉上風平浪靜:“放心吧,我會拼盡全力。不要擔心,因為……明臺是我的孩子。”
明誠一驚:“確認嗎?”
黎叔笑得哀傷:“確認。”
明誠似喜非喜似悲非悲。他喃喃自語:“那就……太好了。沒有更好的事了。”
民國三十一年一月七日,戴笠密令:毒蜂叛變,執行家法。
毒蜂在七十六號。
元旦後晴氣慶胤吩咐李士群立即從蘇州趕回,親自看管毒蜂。任何人不可靠近,包括明樓。李士群對毒蜂非常客氣,稱得上優待。他知道毒蜂,資格非常老,軍統成立之前就存在的代號。沒有出身,鬱郁不得志。毒蜂對於“轉變”非常謹慎,日本人也並不信他。然而毒蜂帶著一條情報線,湖南日本十一軍和第九戰區國軍正在激戰,戰鬥過後驗證毒蜂的情報幾乎全都準確。
李士群和毒蜂下棋。
“日本人快要相信你的情報了。”
“我的情報都是正確的。他們信不信是他們的事。”
“戴笠已經發現你叛變。你的情報線還能運作多久?”
毒蜂笑起來。笑聲在他嗓子裡滾,臉上卻沒有笑意:“運作到我死。”
“你很對得起你的代號,真夠毒的。上海的軍統特務被你賣了個乾淨,你也不害怕。”
毒蜂落子:“戴笠早就想除掉我。我沒辦法。中統又是那個樣子……你更清楚。”
李士群生平最恨中統,冷笑:“中統啊。”
毒蜂的長相有種奇妙的滄桑與年輕,眼神陰毒暴戾。他很直接:“我要脫身。戴笠家法,當特務只能豎著入行,橫著退休。這些年我在情報前線出生入死,什麼都沒落著。後方什麼幾大家族幾大姓,你看他們除了投機倒把幹別的了沒?我淨幹幫他們從上海走私的事了。既然都是跟日本人做生意,我幹嘛不自己來?”
李士群笑:“這想法也對。”
明臺看了匕首的那封信,看了又揣進懷裡。他始終很平靜,平靜得黎叔害怕。他笑著問:“你們共產黨有叛徒沒。”
黎叔幹看他。
“哦,有,還不少。當初國共合作國民黨為了噁心你們,接洽官員全是前共產黨。”
黎叔咳嗽一聲。
“你們有打狗隊,但打狗隊裡竟然都出現叛徒。”
黎叔不得不硬著頭皮:“明臺。”
“你看,連你們這些殺不絕的固執傢伙都有叛徒。”
黎叔不再說話。
明臺笑道:“我不死心。我就是不信。我不見棺材不落淚,我這就找我自己的棺材去。”
在上海僥倖存活的軍統特務所剩無幾。最出色的兩個代號,匕首被抓,重傷。毒蠍被當街槍斃。戴笠當然知道毒蠍是雙人代號,他對毒蛇下達電令:毒蠍執行家法。
周先生曾經親自給眼鏡蛇下指令:絕不可暴露。
明樓不知道自己是疼昏的還是睡著的。他做了個夢。他知道自己在做夢,他站在逼仄狹窄的走廊中,轉身看見走廊另一頭的明臺。
明臺舉起槍。
明樓驚醒,花了很長時間確定自己在家中,窗外簌簌落雪,明誠正在批檔案。王天風的聲音在明樓腦子裡拉鋸,來來回回,來來回回。
“中國需要一場勝利。”
“任何犧牲都值得。”
“你,我,微不足道。”
“大哥?”明誠輕輕走過來,“大哥?”
“什麼時候了?”
“下午三點。”
毒蠍很快要和毒蛇接頭。明樓坐起,客廳電話鈴突然勾著他的神經一扯。明誠和明樓對視一眼,慌忙出去接。礙著明鏡在二樓靜養,明誠聲音很低。三言兩語掛了電話,明誠回來,一臉驚疑:“大哥,中島信一找你。”
“他突然找我做什麼?”
“說是……想向您請教如何打麻將。”明誠焦慮,“怎麼辦?毒蠍怎麼辦?”
明樓捂著臉:“日本人找我,我肯定到場,你必須出現。取消接頭,通知黎叔,用另一套方案。”
明誠即刻出門,明樓站在窗前目送明誠的車離開。
明樓神情茫茫。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121.
七日夜,明長官和明秘書長到達中島信一住宅。
中島信一家還有一個人,澀谷准尉。他站在中島信一身後,微微低頭,表情沉靜謙恭。客廳擺了一張桌子,上面一本正經鋪上氈毯,擺上麻將。明長官笑:“中島機關長怎麼突然想起打麻將了?”
中島信一很和藹:“一直覺得麻將很有趣,可惜找不到真正會的人。我聽說麻將要四個人玩,所以把澀谷准尉也叫來,他可以當個翻譯。”
明長官心情不錯:“那正好,我這個秘書也會打麻將,雖然技術不好,湊個數還行。”
中島機關長的僕歐從明誠手裡接過明樓的大衣,明誠垂眼,和澀谷准尉一樣,用不著浪費表情。
明長官滿面春風:“這可是我們國粹。不過我就是小時候跟人打過幾圈,各地麻將規則還不一樣。我想想當初是怎麼回事兒。”
中島信一請明樓明誠入座:“我們可以從基礎的開始。”
“說白了就是數字規則,加上一點運氣。”
“我的運氣一直不大好。明長官的運氣怎麼樣?”
“我從來不相信運氣,靠腦子就可以了。”
湖南十一軍戰事膠著。太平洋戰爭牽動了日軍大部分力量,海軍戰無不勝的風頭死死壓住陸軍。窩囊了這麼多年,海軍可是揚眉吐氣,盡情放肆掠奪資源。在上海的陸軍指揮所極度焦灼,薛嶽顯然看起來不像其他國民黨指揮官一樣好對付。
王天風冷笑:“我的情報你們都不信。不信拉倒。”
李士群不懂軍事,但是懂察言觀色。日本人這幾天非常上火,十一軍的阿南惟幾陷在湖南動彈不得。
“日本人不敢完全相信你的情報。”
王天風一手拿著耳機湊近聽,一手譯電碼。他風平浪靜地想,最後一封。
他王天風的一生的運氣,到底怎麼樣呢?
“麻將真是很好的博弈遊戲。入門不難,花樣繁多。”中島信一高興,“明長官深思熟慮如何不讓我輸得太難看。”
明長官笑。
“麻將大概是一種簡單的與人斗的演繹。您看,這種遊戲,自己贏不了的情況下,總有辦法讓對方也贏不了。”
“中島機關長抓住精髓了。”明長官很利索地洗牌,表情輕鬆。
“咱們再打一圈。”
王天風將譯好的密電遞給李士群:“給日本人吧。”
李士群坐著沒動。
王天風向後一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