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去,只見小人兒遠遠縮在牆角,手裡攥著半條捏扁了的面,已然笑岔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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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臻搭起炕桌,端上碗筷,把人從被窩裡撈出來,小心摟在身前。
林燁打個哈欠,揉揉眼,定睛看向桌上碟盤,咧嘴大笑。
他指著其中一盤肉丸面片兒:“這盤歸你。”再指指另一盤還算成型的餃子,“那盤歸我。”
“嘿,臭小子,”常臻側坐在床沿邊,撣撣被面粉糊滿、面目全非的長袍,“你可真體貼,也不想想自己才包了幾個,敢這麼理直氣壯。”
“我是傷患,本該坐享其成。勉為其難包幾個,值得嘉獎。”林燁斜眼一溜,探出身去,捏著根筷子扒拉餃子,興高采烈道,“快看快看,我捏的兔兒爺和向日葵都還完整!”
常臻才不跟小孩子一齊胡鬧,只把他鬢側亂髮攏到耳後,捧著後腦勺,擔心問道:“還暈麼?適才瘋過了頭。”
“無妨無妨,”林燁毫不在意,又去扒拉麵片,箸尖扎起一團熱乎乎的茴香肉餡,塞進嘴裡,含混道:“我瘋過了頭,你煮過了頭。”
“絕無此事。”常臻義正言辭,“剛下鍋沒多久便開始皮肉分家,總不能生著撈出來吧。”
林燁嚥下淡而無味的餃子餡,若有所思看他片刻,執箸敲桌:“我想起來了,老程說茴香水多,要擠去才是。”
常臻白他一眼:“事後諸葛亮,你怎的不早說?”
林燁“哧哧”直笑:“也不知誰平日裡愛吃餃子,還只會吃不會做,我特地叫老程學來,時不時包上一回,今兒反倒怪在我頭上,真沒良心。”
常臻笑道:“好好好,我狼心狗肺,忘恩負義。好在你偏愛芹菜餡兒,咱們湊合吃這一盤便罷。”執起筷子,翻出兔兒爺,夾起來吹一吹,貼在唇上試試溫度,沾上醬油醋,遞到他嘴邊。
林燁一口咬掉兔頭,眯眼嚼幾嚼:“味道還不賴,是那麼個意思。”
常臻把他吃剩下的一半塞進自己嘴裡,也品一品,點頭:“嗯,我手藝不錯,快趕上老程了。可惜了那鍋茴香的。”
“恬不知恥,大言不慚。”林燁甩來一記白眼。下手將向日葵捏起來,放進常臻碗裡,自己捏起一隻兔兒爺,仰頭塞進嘴,鼓著腮幫子,吹著熱氣,嚼得咂咂有聲。
常臻夾起他所謂的“向日葵”,欣賞欣賞圓餃子上用髮簪劃出的橫道豎道,好脾氣地笑笑,咬一口。
“嘎嘣”一聲,硌牙。
他皺著眉將硬東西從菜肉裡剃出來,吐進手裡一看,竟是枚銅錢。
林燁斜眼瞧見,假裝驚奇萬分,拍案叫道:“哎呀!吉祥如意,來年有福,嘖嘖,我怎得就沒這等好運氣?恭喜恭喜,明年定是財運官運桃花運齊來,待陳大俠風生水起之日,切莫忘記提攜提攜小弟啊!”
常臻看著他大呼小叫的模樣,心裡湧過一股暖流,一點點灌滿周身血脈,卻也衝進了眼底。
他放下筷子,扭身將他緊緊抱住,低下臉埋在瘦削的肩頭,啞聲道:“你說咱們倆……像不像相依為命?”
在他耳畔,冰雕玉琢的面龐上,笑意倏然間散盡,雙眉緊鎖有如被秋風揉捻過的枯黃柳葉,脫力地掛在眉骨上,無言訴說著悲涼。
常臻未聽見回答,覺得自己此言甚是多餘,便低低笑了一聲,抬起頭來,對上張無比燦爛的笑臉。
“大過年的,又非無家可歸,說得這麼慘兮兮作甚?不就吊著手腳吃個肉丸麵皮兒湯麼,沒什麼大不了。所謂二十年河東,二十年河——唔!”
常臻眼疾手快,抓起只餃子堵住他的嘴。
作者有話要說:
☆、第八十二章 垂髫無邪不知愁(二)
常臻抱著林燁在小院裡轉了一圈,折下一支盛開的紅梅,返回屋內。
屋裡已收拾利落,濃郁的醬料味也已散去。
他把人放在床邊,關上門窗,將火盆拖到腳下,重新點燃。
林燁捏著梅枝,微眯上眼,湊近聞香,唇角微笑平淡安閒。
常臻站在一旁,目不轉睛痴痴望著他,稍顯清冷的房中,似乎也因為他的存在而溫暖起來。
他遲疑地彎下腰,伸手脫開氅子,卸去腕上吊繩,去解他夾棉襖上的盤扣。
林燁稍一僵,嘴唇張了張,卻又無言閉上。
常臻瞧見他面上茫然,便道:“身上的傷口都結了痂,可以見水了。每日都冒好些虛汗,又三四天沒洗,我可不想被你臭死。”
林燁怔住,臉上登時發起熱,好在梅花正豔,燭光正淺,瞧不清晰。
“我自己洗……”
“斷手斷腳的,如何洗?你瞧不全身上傷口,又碰破瞭如何是好?”常臻拿走梅枝,放在他枕上,脫下棉襖,小心翼翼從傷腕處退下袖子。
林燁赧著臉,抓住他的手臂,急道:“不要你洗,我慢慢來,反正要守夜,不著急。”
常臻稍停下,莫名其妙看著他:“撿你回來那晚就是我洗的,今兒怎的就洗不得了?”
林燁別開臉,蹙著眉:“我都這麼大人了……”
常臻愣一剎,旋即展眉大笑,伸手指著他鼻尖:“我道是為了何事,原是害起臊來。混小子,要想不害臊,就莫做那笨手笨腳的事。你又不是姑娘家,小時候也不是沒一起洗過,矯情什麼?”
“可是——”
“這陣子由不得你。再廢話,吃喝拉撒自己解決。”
伸手解中衣。
林燁皺著鼻子想反抗,奈何找不到理由,身上又瘙癢得緊,只得哼唧幾聲,怏怏作罷。
常臻的手指碰到細膩溫熱的肌膚,被燙著了一般,怯怯縮回。虛攥一下拳,重新摟上裸露的腰背。
那日替他清洗身子,水中滿是汙血泥土,心中悲痛難捺,無暇顧及其他。
可今日卻不同。
脫褻褲時逼迫自己挪開目光,直到把人小心放進霧氣騰騰的浴盆裡,都不敢直視他的眼。浴房中燭花未曾剪短,任由那燭光昏暗醺然,好遮掩住漲紅的臉。
林燁不知為何,也一直閉口不言,低垂著扇面似的眼睫,迷惘惘望著虛空。
炭火盆燒得頗旺,水汽氤氳瀰漫,房裡暖如盛夏,常臻僅穿著中衣也大汗淋漓。索性脫去了,綁上腰間,露出緊實舒展的上身。
他避開結痂的血口,仔仔細細擦拭清洗。
每一抬手,臂上肌肉便略微收緊,青筋若隱若現,幾條大河濫觴於頸側,順著手臂磅礴流淌,最後在手背上分成若干支流,強有力地浮於表面。
溼帕自上到下輕柔拭過,離開身體,肌肉便略微馳軟,河流勢頭減弱,微不可見。燭火搖曳處,光滑的麥色肌膚盈盈流動,像鍍了一層金光。
林燁的目光無意間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