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
我殺的第七個人叫做謝池春。
當聽到這個姓時,我的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認識謝琰這件事,師父並不知道。
但願,我的預感是錯的。
我低著頭,不敢讓師父看到我的神情。
師父這幾日有些奇怪,在我帶回杜夏微已死的訊息後,他反常地沉默了很久。
大概,他也覺得殺錯了人。
我問師父,謝池春是個什麼樣的人?
師父說,謝池春就是江湖百曉生。
江湖百曉生,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上到武林大事,下到雞毛蒜皮的小事,他都知道。
我隱約知道了師父要殺他的理由。
他知道的東西太多。
必須死。
我又問師父,既然如此,為何不先殺了他,反倒將他留到最後?
師父說,我以為你會問我,為何要去殺江湖追殺令上的五個惡人。
我問,為何?是因為他們本就該殺嗎?
師父反問,你可知你如今在江湖中的地位麼?
我回了兩個字,盲俠。
師父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說,俠是不會隨便殺人的。就算是殺人,殺的也是惡人。如果有正道人士死了,也不會有人懷疑是他下的手。
我的語氣有些激動,可是杜夏微和謝池春……
我想問,他們也是壞人嗎?
師父彷彿知道我會問什麼,直接打斷了我。
他說,他們是好人,也是壞人。他們是白,也是黑。他們走在黑白之間,沒有會關心他們。
我說,謝池春必須死嗎?
師父十分肯定地回答,對。
我說,好。
走的時候,師父叫住了我。
他問我,你的眼睛好了嗎?
我搖頭說,還沒有。
不知為何,我感覺師父好像鬆了一口氣。
謝池春對外的身份是快雪軒主人,快雪軒是揚州城最大的書齋,專售文房四寶。
幸好是揚州,不是臨安。
去揚州之前,師父對我說,謝池春有一個習慣,每晚他都會一個人在書房待很久。
在外人眼裡,他是個落魄書生,三番兩次落榜。後來受岳丈幫助,開辦快雪軒,成為了一名商賈。
幾乎沒有人知道,他是江湖百曉生這一身份。
師父,真是一個高深莫測的人。
我站在書房外,敲響了門。
謝池春問道:“是琬兒嗎?”
我沒有回答,又敲了一次門。
謝池春又道:“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
我只好破門而入。
謝池春明顯愣住。
書房裡散發著一股熟悉的墨味,他大概正在寫字。
我問:“你就是江湖百曉生?”
謝池春聽了我的話,爽快地承認了。
他道:“我便是百曉生,閣下莫不是近來名滿江湖的盲俠傅仇?深夜造訪,不知所為何事?”
我說:“我是來殺你的。”
謝池春道:“都說盲俠古道熱腸,懲奸除惡。試問我謝池春到底犯了哪一條?”
我說:“你知道的太多。”
“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難道也會鑄成過錯嗎?”
我辯不過他的話,只有拔劍。
我說:“我只殺你一個人。”
謝池春笑道:“不愧是盲俠。”
“過獎。”
我的劍離他的喉嚨還有一寸,我道:“你有何遺願?”
謝池春道:“能否讓我寫幾個字?”
我道:“寫。”
我並不擔心他會逃走,沒有人能夠從我的劍下逃走。
謝池春寫了字,將紙卷在小竹筒裡遞給我。
他說:“這是我的遺願。”
我收入袖中。
我殺了謝池春,剛走出書房,迎面撲來一股強烈的殺氣。
“殺人兇手!”
劍刃相交。
對方手中的劍滾落在地。
我道:“我不會殺你。”
我想,他大概就是謝池春的兒子謝琬。
他們的名字真像。
但這裡是揚州城。
謝琬重拾起地上的劍,向我刺來。
我並沒有打算殺他。同樣地,他也根本傷不了我。
我正準備閃開,有一個人擋在了我的身前。
他的聲音不緩不慢,他對謝琬喊道:“兄長。”
那一刻,我完全僵住,好一瞬才叫出他的名字:“謝琰?”
“是我。”
謝琬怒道:“事到如今,你還護著他!你知不知道?是他殺了我們的父親!”
謝琰道:“我知道。”
他的語氣極淡。
謝琰對我說:“你先離開這裡。”
我愣住,我有些害怕,我問他:“我還能再見你嗎?”
謝琰道:“我等你來見我。”
作者有話要說:
“豈知書劍老風塵”取自高適。
第10章 我為劍外思歸客
短短兩個月的時間之內,我殺了七個人。
有的人該死,有的人不該死。
相同的是,他們都死了。
很快,我就可以手刃我的仇家。
我有些興奮。
李秋山,身為武林盟主,一定是個非常厲害的人物。
我真希望,我能夠親眼看著他死在我的面前。
待他死了之後,我便去竹裡館找謝琰。
從此,浪跡天涯,不問世事。
不久之後,李秋山發來了請帖。
燙金請帖上寫著:特邀盲俠赴峰頂山端午宴。
我接過那張請帖,陷入沉默。
為了這一天,我等了整整十八年。
端午前夜。
師父找了我。
他給我詳細的講述了李秋山慣用的每一個招式,就好像他曾經見到過一樣。
我說,如果我的眼睛能夠看見,那便好了。
師父沒有說話。
其實,就算師父不說我也知道。
我的眼睛本不是生來就盲,將我變成這副模樣的,是我的仇家。
我對師父說,明日我一定能夠殺了李秋山。
師父回了一個字,好。
師父的聲音總是很沙啞,像是被刀割壞了嗓子。
因此,他從來不會跟小孩子說話。
他只要一開口,那些小孩子就會被嚇跑。
他以前發生過什麼事,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過。
我是唯一一個沒有被他嚇跑的小孩兒。
我第一次見到師父是在一
個雪天。
我已記不清是什麼年齡。
師父對我說,跟我走,以後你的名字便叫做傅仇,我就是你的師父。
我下意識地跟上他的腳步,卻因為眼盲絆倒在地。
師父沒有向我伸手。
他只說,自己站起來。
師父說話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