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了。
那天他躺在病床上,緊閉著眼睛,耳邊忽然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高梨大人,我這就去把羅嶽那個冰山臉給你帶回來,讓他抱住你跟你道歉。你要等我。”
他原以為那是夢。
如今,羅嶽真的回來了。
卻再也看不到姚容的身影。
高梨後背緊貼著身後的牆,始終不發一語。
“高梨,冷靜點。”羅嶽低聲說,語氣中滿滿的擔心。
“我很冷靜啊,”高梨抬起臉,衝羅嶽笑,“你不是帶我回警局的嗎?走吧,羅警官。”
然後他頭也不回的轉身上了羅嶽開來的警車。
羅嶽怔在原地,緩緩攥緊拳頭。
他剛剛叫自己——羅、警、官。
還有,被丟棄在攤位上的、自己帶來的那盒果凍。
以往不管發生任何事,高梨都絕不會對近在眼前的果凍視若無睹。哪怕他受了重傷躺在病床上,只要一看見果凍,就會忘記傷痛嚷著吃果凍。
高梨捨棄了曾經視若珍寶的果凍。
也捨棄了一直在掛在嘴上的“小嶽”。
就在前不久,他還在一模一樣的地方將擅自擺攤的高梨揪回警局,那時找高梨算命的姑娘排了一條長長的長龍,高梨臉上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
如今,情景重演,卻已物是人非,明明近在咫尺,卻猶如隔著萬丈深淵。
羅嶽沉默的開著車,高梨坐在後座,注視著羅嶽的後腦勺。
多少次了。
多少次像現在這樣犯了錯被上司踹出警局,然後羅嶽開著警車把自己帶回去。
每一次重回警局,同事望向他的目光都帶著高深莫測和意料之中。
“上司那麼喜歡他,肯定捨不得開除他。”
“他一直都是上司面前的紅人嘛。”
“紅人就是不一樣。”
“就算犯了再大的錯也沒人敢怪他咯。”
他能聽見每個人的心聲。
表面上燦爛微笑,並不代表內心就一定也是笑著的。
表面上對你親切客套,並不代表內心就一定喜歡你。
儘管如此,還是一次次厚著臉皮回到警局。
因為除了警局,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兒。
除了警察,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算命的嗎?
今時不同往日,連身邊人的死亡都預測不到的他,還有什麼資格坐在算命攤前。
姚容臨死前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你要等我”。
而他等來的,卻是已經腐爛的屍體。
她臨死前到底經歷了什麼,他全都不知道。
此時此刻充斥了內心的,只有兩個字,憤怒。
鋪天蓋地的憤怒。
第一次見面時,姚容脫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親暱的稱他為高梨大人。然而,他從未跟顧客說過自己的名字。
明知她是有意接近,卻還是放任她走進了自己的人生。
為什麼呢。
大概是因為,她的笑容跟那個人很像吧。
——在羅嶽出現之前,自己曾經的搭檔。
那是一個非常活潑的女孩子,跟高梨是同一年進警局的。女孩總是圍繞在高梨身邊,猶如燦爛的太陽,在溫暖高梨的同時,也在工作上完美協助著高梨。
女孩喜歡在閒暇時絮絮叨叨的跟高梨講一些自己的事,不管高梨愛不愛聽。
她今天吃了幾碗飯,看了幾部電影,買了幾件新衣服。
還有,關於她的男朋友。
“他很溫柔,對我特別好,過馬路的時候會緊緊握住我的手,他一衝我笑,我就感覺天都亮了。”女孩閃爍的眼睛裡是從未有過的幸福和悸動。
喜歡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那時的高梨還不知道。
他只是隱隱預感到,面前的女孩大概會為了那個所謂的男朋友付出一切。
所以,在一次緝毒行動中,當高梨和女孩帶著一群下屬闖進毒窩,發現領頭的持槍毒販就是女孩的男友時,女孩毫不猶豫的上前護住了自己的男友。
“高梨,求求你,放過他吧。”身上還穿著警服的女孩毅然跪在了高梨面前,大滴大滴流下眼淚。
高梨毫不猶豫的的朝女孩身後的男人開了槍。
女孩維持著護在男友身前的姿勢,愣愣地注視著高梨,那雙曾經靈動的眼睛慢慢被一層深不見底的死灰覆蓋,然後直直倒了下去。
在高梨開槍的那一瞬,女孩衝上前替男友擋住了子彈。
他沒以為女孩會衝上來的。
他只是憤怒。
憤怒那個曾經滿腔正義、對待工作認真負責的好友兼搭檔如今居然被區區一個罪犯迷惑了心智。
他只是不願意女孩一錯再錯。
他以為只要罪魁禍首消失了,女孩就會恢復以往的活潑和光明。
而且就算他不開槍,那個男人也會開槍的。
高梨給自己找了無數借口,最終還是頹然的跪在了女孩身旁。
昨天還在跟自己搶果凍吃的女孩,此刻一動不動地躺在血泊中,無論如何呼喚,都不會再有一絲迴應。而那個她用生命保護的男人,被警察當場控制住,臉上滿是對死亡的恐懼,不顧散落了一地的毒品,癱坐在地上不停往後挪,試圖離屍體遠一點。
高梨咧起嘴角想笑,卻路出了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你睜開眼看看。
這就是你深愛至此的男人。
這就是令你奮不顧身付出一切的愛情。
你用死亡向我證明了,所謂愛情,所謂真心,是多麼可笑和可悲。
從那以後,警局再沒有人肯跟高梨搭檔。
表面上,大家讚譽高梨大公無私正義凜然,而背地裡,則變成了埋怨指責和冷嘲熱諷。
“再怎麼說也是一起共事了那麼久的搭檔吧,而且平時關係那麼好,居然說翻臉就翻臉,說開槍就開槍,太可怕了。“
“為了榮譽咯,你看上司現在對他多重視,估計沒多久就能升官了。”
“我早就說過他很不可靠了,別看他平時看上去挺親切的,其實骨子裡就透著冷血,毫無人情味。為了自己眼中的所謂的正義不擇一切手段。”
“看現在誰還敢跟他搭檔,不小心被他一槍斃了可找誰說理去。”
“哈哈,局裡那些剛畢業的小女警還可勁花痴他,哪天死在他槍下就知道懊悔莫及了。”
即使沒有偶然聽見他們背地裡的談話,所有人藏在心裡的話,高梨也能一眼看穿。
從小就這樣。
只需觀察面部表情和小動作就能輕易推斷出對方的心思。
所有好的,壞的,他全都知曉。
儘管如此,他還是假裝不知,若無其事的跟那些厭惡他的人笑著打招呼,充當那個和藹可親、活潑朝氣的高梨。
因為不在乎。
因為不是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