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因為媽媽的自私,妹妹才會被傳染上肺結核。
“媽媽就哭,怎麼都勸不住。宴晶也哭,就算我帶著她去吃最喜歡的雪糕,她也還在哭。
“我問爸爸,這一切還會好嗎?
“爸爸說不知道,他要我別想了,我已經沒有家了。
“他說他也是。”
地上的積雪踩上去嘎吱作響,天地間變得很安靜,火車站的嘈雜,車軲轆和喇叭聲,還有很遠處傳來的槍炮聲,都被雪的顏色掩埋了,只剩下宴喜臣踩雪的聲音。
他將小半張臉壓在圍巾裡,露出通紅的鼻頭和溼漉漉的眼睛,此刻沒有任何人比他更像一個流浪的少年。
他們來到黑色的裝甲車邊上,方爍將他的行李搬到後座,轉身給了宴喜臣一個擁抱。
“誰說的?我就是你的家。”
宴喜臣那雙溼漉漉的眼睛,在越來越大的雪花中變得紅了。
“咱們倆一起長大,你比我媽媽對我好。”青年的方爍抱著宴喜臣的背,在他厚重的羽絨服上拍了拍,“你也曾經把我從那個破敗黑暗而陰冷的小屋子裡拯救出來了,在你不知道的時候。”
“方爍。”宴喜臣別過頭去,“別說了,怪不好意思的。”
方爍為他拉開車門:“也許那十幾年裡沒有你,我自己也能熬過來,然後像現在一樣來到很遠的地方,在基輔當一個傭兵。但是你改變了我那十幾年,至少我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光是快樂的。”
方爍頓了頓:“你也一樣。”
宴喜臣沒有上車,他站在方爍面前凝視著方爍。
好半天他顫抖著嘴唇:“哥。”
方爍這才笑了:“這裡不是適合你的地方,想清楚後就回去。”
“我說過,我會變強的,我不是在騙你。我需要錢,也需要脫離現在的生活狀態。”
“你這是衝動。你需要錢,我可以給你寄一些。”
宴喜臣在這件事上跟方爍爭不出所以然,沒有說話上了車。
接下來兩個月中宴喜臣過得很痛苦,但他始終沒有離開,他撕掉了方爍預備給他的車票,偷走了方爍的槍,方爍的刀。
他記得,方爍剛成年時離開國土,加入了鷹眼。而他對鷹眼一無所知,只知道那是個國際上很有名的僱傭兵組織。
幾年的分別,少年身上洗髓伐骨的變化肉眼可見,他更沉默,更銳利,像一把質樸無華的鐵器,終於磨出了銳利的鋒芒。
他想方爍其實並不知道,他不是一時衝動,他考慮過整整半年。
後來,他不是沒有過離開的想法,但都咬牙堅持下來了。
鷹眼的原始基地位於現在俄羅斯東部的樹林中,在美蘇的冷戰期間,他們不但培養僱傭兵團,還培養間諜。戰鬥力位於前方,情報力則來源於後方。
宴喜臣幾乎不願意回憶自己剛到鷹眼的第一年,幾乎是用生命和肉體與魔鬼和死亡做交易。
方爍還是覺得他不適合,但他對他很好。
他在叢林中給他挖子彈,在烈日沙漠中給他餵過自己的血,在寂靜的冰川上給他唱快活的歌,即使在他心態最糟糕的時候,也沒有放棄過他。
就像杜亞琛很多年後會驚奇宴喜臣身上那種永遠奔放坦誠的熱情與愛,作為一個僱傭兵——卻不知這樣相信著愛的他,是因為從來都被方爍保護得很好。
方爍是真的把宴喜臣當作親人,唯一的親人。
半年後,宴喜臣終於成為鷹眼合格的僱傭兵之一。
他第一次返回故鄉,看到病床上的妹妹和看護著的母親。
父親雖蒼老了,憔悴許多,也依然常常回去探望兩人。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很奇怪,即使你們的感情宣佈破裂,家庭變得支離破碎,也總有一線牽絆維繫著那脆弱而不堪一擊的聯絡。那就是羈絆,是宴喜臣和方爍之間也有的東西。
宴喜臣正式透過考察期加入鷹眼第二團,正式被劃分入方爍所在的傭兵團。
鷹眼的高層團長有一雙冰灰色的眼睛,凝視著什麼人的時候,就令人遍體生寒。
“從今天開始你的名字叫雨燕。過去的你已經死了,以後你只是鷹眼的雨燕。”他這麼說。
“你歸入二團Alpha組。”他的軍靴踱到方爍面前,轉身看著宴喜臣,“他是你的隊長,該隱。”
宴喜臣看著站在他面前的方爍,高大,強悍,跟平常私下裡的樣子完全不同。
那是方爍的另一面。
方爍卻對他說,不論哪個身份的他都永遠不會背叛他。
他既是他的摯友兼親人方爍,也是他的隊友兼隊長該隱。
二十年後在裡世界中,他站到了他的對立面,是整個世界的敵人該隱。
將時間重新撥回到裡世界,歷史,子彈,戰爭,無可挽回的過去,全部被時間風化,只剩下面前色彩斑斕而扭曲的空間。
又一批人從二樓湧上來,宴喜臣站起身,剛才面前的人已經不見了。
烏鴉支配著表世界的普通居民,前仆後繼地衝向他們,要淹沒他們,殺死他們。
杜亞琛解決了兩側看臺上所有人,遠遠看到宴喜臣端起了槍,接著突擊步槍的聲音連續不斷,三四秒鐘就清空了彈匣。
宴喜臣飛快地換上彈匣,再一輪無差別掃射。
比剛才更濃重的血腥氣味飄來,人們痛呼與哀號,伴隨著樓下的混亂和起伏的尖叫。
他的狀態全然失控,他目光像死一樣冷,那張漂亮無害的臉上此刻滿是肅殺與鮮血。
他沒有說一句話,動作幅度也不大。劇院中這麼黑,杜亞琛甚至看不清他的神態。
可他就是知道,宴喜臣正在不動聲色地崩潰著。
他幾乎是疾奔過去試圖制止宴喜臣,可竟然失敗了。
有那麼一瞬間,杜亞琛看清了宴喜臣臉上扭曲的表情。他的瞳孔漆黑一片,映不出這下面煉獄一樣的世界。
杜亞琛不得不動手阻止他,宴喜臣卻忽然掉轉槍口,猛地對上了杜亞琛。
杜亞琛的速度更快,一把握住了槍口。他已經沒工夫去考慮其他的了,緊緊地扣住宴喜臣的腦袋,用力將人拉近他,掐住宴喜臣的雙頰。
“看著我!”杜亞琛命令道,他凝視宴喜臣,“你怎麼了?”
他的動作發生在轉瞬間,宴喜臣意識模糊中,忽然感到自己徜徉在深棕色的琥珀中,在這令人眩暈的色彩裡,被這唯一清亮的光給淹沒了。
杜亞琛沒有太多時間與他周旋,他還需要注意四下刺過來的刀,射過來的子彈。
劇院裡大部分表世界勢力的居民已經離開不少,剩下源源不斷衝進來的是烏鴉安排的,真正有戰鬥力的殺手。
他就是要將戰勢拖到疲乏,然後用最精銳的兵力和快速的戰鬥結束這場對決。他站在背後操控,自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