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
清朗的嗓音像是凜冽泉水,順著小溪潺潺而下。整段連唱帶做,一氣呵成,教科書似的標準,跟錄影帶裡一模一樣。
【眼睜睜母子們難得見,兒的老孃啊——要相逢除非是夢裡團圓!】
同學們都鼓起掌來,熟悉的讚美聲充斥耳畔。
老師卻擰起了眉。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四郎探母》:劇情特簡單,佘太君上前線帶兵,楊四郎想回營探母,於是旁敲側擊的試探鐵鏡公主。公主腦洞巨大,半天猜不中楊四郎心中所愁,還以為他要出軌,急得楊四郎哭唧唧。坦白之後,公主被他孝心感動,去自己老媽蕭太后那兒騙來令箭。
楊四郎拿著令箭出關進宋營,卻被楊宗保這熊孩子當奸細抓住。壓送到楊六郎面前,兄弟相認抱頭痛哭。去見佘太君,母子相認抱頭痛哭。再去見原配媳婦,夫妻相認抱頭痛哭。
稀里嘩啦哭完,楊四郎回到遼邦,事情敗露,蕭太后要殺他。多虧公主求情,蕭太后心軟赦免死罪。
大團圓over
念大字:唱戲之前先把這一段詞讀出來,分清楚尖團字等等。
☆、戲比天大
李老先生冷著臉問他:“你唱的楊延輝到底是個什麼人?”
柳硯書朗聲答:“楊門虎將,遼邦駙馬。”
“虧你還知道!”老先生吹鬍子瞪眼,直拿扇子拍手心。
“當年楊家將沙灘會血戰一場,八個弟兄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他楊四郎在遼國忍辱負重當了敵國駙馬才撿回一條命來。整整一十五年!終於得到母親的訊息,可自己卻不能得見,滿腹辛酸無處訴說。如果是你,你會如何?!”
“……學生不知。”柳硯書慌了,不敢妄言,乖乖低下頭虛心求教。
“悲憤,惆悵,哀愁,這些我統統沒從你口裡聽到!所見的,不過是全然效仿乃父的神態動作甚至咬字唱腔,簡直東施效顰!”老先生滿臉通紅,鬍子隨著訓斥一抖一抖,“程式再標準也不過空洞的軀殼,唱腔再花哨也不過徒然的炫技,皮相再好也不過繡花枕頭!不體會人物不注入情感,你永遠也無法以戲動人!”
柳硯書如醍醐灌頂。原來是神童之類的稱號光芒過盛,矇蔽了求索的雙眼,禁錮了前進的腳步。是柳家的起點太高,讓他站在巨人的肩上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吃到蘋果。他只記得蘋果如何甜,卻忘了自己並不會爬樹。
老先生繼續補充道:“舞臺上從來都不需要兩個柳文書,甚至不需要兩個柳玉竹!你和你父親的嗓音條件截然不同,勢必不能將他的唱腔唱法直接照搬,柳派本就難唱,又傳人寥寥。你若是無所繼承,無所發展,僅僅是效仿前人原地踏步。我敢斷言,不出五代,柳派亡矣!”老師這話已說得足夠重,一席話畢,他將摺扇唰的一展,扇面上肅殺的四個字撲入眼簾——“戲比天大”。
柳硯書心中巨震,鄭重朝老先生深鞠一躬:“感謝老師教導,學生銘記在心。”
老先生輕輕搖了搖扇子,隨著涼風習習,語氣緩和許多:“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下節課再唱一次。”
“是,老師。”
下了課,傅晨到老生組來找人,拖著師哥去食堂吃飯。柳硯書卻興致缺缺,神遊天外。
“師哥誒,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柳硯書沒理他,嘴裡仍哼著“我好比籠中鳥我好比潛水龍”之類的詞兒。一遍一遍,換著不同的語氣和情感,不厭其煩。
傅晨猛的一扯他手腕子,把柳硯書拉得一個踉蹌。
“哎呦我的好哥哥,我好啊比餓死鬼,忍飢受寒!”傅晨學著柳硯書的調子,瞎編瞎唱。實在是餓了一上午,肚子受不了,語氣裡還帶著點哀怨和無奈。
柳硯書一愣,把傅晨這句反覆咀嚼,倏然茅塞頓開,腦袋上的燈泡猛的亮起來,興奮得大喊:“對了對了!”缺的那點感情就是無奈!楊延輝身處金絲牢籠裡,無法掙扎無法反抗,心中萬般無奈無法抒發!
把這一份感情揉進詞裡,柳硯書又唱了幾遍,越唱越覺得滿意,沒想到傅晨竟然歪打正著!
“走,去吃飯!”柳硯書拉著傅晨快步往前走。
真是個戲痴。也只有戲能讓平時不聲不響的師哥突然鮮活起來。
“我剛聽穆凌霄說今天中午有雞腿。她早上看見卸貨了。”柳硯書回頭又補一句。
學校清湯寡水難得改善一回伙食,傅晨又是個肉食動物,對雞腿自然欲罷不能:“那你不早說!”隨即扯著柳硯書更快邁起了步子。
等到兩人氣喘吁吁趕到食堂,視窗前已排起了長隊。傅晨一眼看見了沈幽明,他們小生組今天下課早,早就排到了隊伍前頭。
傅晨壓著嗓子喊了一聲,沈幽明應聲回頭,傅晨急忙朝他揮了揮手。沈幽明看見他倆在隊伍最後,便一邊招手一邊示意他倆把飯卡扔過來。兩道拋物線越過人群,沈幽明跳起身,穩穩當當的接住。
不枉一番折騰,他們終於如願以償,打到了兩個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紅燒小雞腿。
傅晨看著餐盤欲哭無淚,柳硯書看他一眼,學著方才改的詞調笑道:“你好比餓死鬼忍飢受寒!”
傅晨正要發作,低頭卻看見自己餐盤裡,雞腿已成了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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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柳硯書下課回寢室,見隔壁床空著,便敲敲床槓,沈幽明從上鋪探出個頭來。
“宋千峰呢?”這幾天總不見他人,柳硯書有些奇怪。
沈幽明朝窗外指了指,示意柳硯書往下看。
宿舍樓窗外是花壇樹木,宋千峰在樓下正對著牆壁大聲朗誦著什麼。仔細一聽,原來是拼音字母表。
宋千峰說話帶口音,唱出來的戲總不對味兒,他性子又沉,不便與人多說,就只是自己悶頭苦練。
天黑了,寢室臨近熄燈傅晨才回來。眾人都已經收拾完畢了,李嘉樂盤腿在床上咔擦咔擦吃薯片,隨口問道:“你們組這麼累?晚功練到這時候。”
傅晨拿毛巾擦了把臉,答:“我看嚴鳳鳴就是看我不爽,趁機耍我呢!”
旦角組負責老師正是性格強硬的嚴鳳鳴,她對學生要求極高,訓練強度也是所有老師裡最大的。傅晨本就是被破格錄進來的乾旦,整個組裡就他一個男生,越發惹人注目。男孩子筋骨比女生硬,許多動作都做不得那樣流暢柔美,就連掰個腿傅晨都比別人差上一截。嚴老師把他單獨留下來“加餐”,訓得傅晨叫苦不迭。
“嚴老師那也是為你好,怕你跟不上班。”柳硯書勸道。
“那我可求求她了,對我差點兒吧!”傅晨邊說邊端起洗臉水盆,用腳踹開廁所門朝廁所裡奮力一潑。
“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