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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中付之一炬,如今也沒什麼人想到要替他重做一架,出入只得倚靠旁人力氣。紀雪庵雖有些意外,但目光不過在祝珣身上匆匆掃過,來不及問候一句,只向豐華堂問道:“你急著把我叫回來,得了什麼關於程溏的訊息?”

豐華堂坐在堂中首座,還沒說話,卻見木槿夫人親自端著茶水從堂後走出。她內傷尚未痊癒,面色十分蒼白,隨意掃了些胭脂,看向紀雪庵的目中卻有別樣深意。木槿夫人為堂中各人奉上茶水,關緊房門,隨後坐到豐華堂身旁,開口道:“這裡再無旁人,紀兄弟,你且稍安勿躁,聽祝谷主先說罷。”

祝珣似被舊時稱呼惹動心思,抬起臉,從前的溫煦謙和蕩然無存,嘴角含了一弧冷笑。這三人各懷心事,卻還要慢條斯理排個先後來說,紀雪庵怒極反笑,坐在祝珣身旁另一張竹椅上,端起茶碗一氣灌下,隨即砰的擲在地上摔個粉碎,“你說罷。”

祝珣看他一眼,從袖中摸出一枚淺色信封,封口已被拆開。他取出其中一張薄紙,探過身體遞給紀雪庵,口中道:“當日,裘大俠羅少俠領著一批正道青年來到桑谷,捕風樓樓主沈荃主持大局,安排眾人兵分三路,其中紀大俠和凌雲山莊少莊主伍朝飛負責攻襲魔教荼閣。”他忽然開口說起往事,只是事過境遷,彼時祝珣還稱呼紀雪庵為雪庵大哥,而伍朝飛則向眾人隱瞞身份用了外祖家徐姓。

紀雪庵聽得微微恍惚,荼閣五啖園中佈下的天張地弛陣,血寒蠱蠱王所在的詭異沙湖,他與程溏生死交錯,刻骨銘心的記憶,如何會輕易忘記。他手中抖開那張信紙,耳畔祝珣淡聲道:“程公子本來留在桑谷,但在紀大俠動身不久,他亦偷偷趕赴荼閣。臨行前,他寫了一封密信給我,直言若他沒有回來,我才能開啟看。”他頓了頓,“後來,程公子平安歸來,陰差陽錯成為血寒蠱雌蟲宿主,我當著他的面將信交還給他,他亦在我眼前燒去了信箋。誰知直到前日,我桑谷祝府童子尋至天頤宮,將大火中救出的醫籍書信交與我。我在其中發現這封信,開啟後才發現卻是當日程公子留下的密信,原來那天我竟還錯了信。他既然無恙,想來是不願意讓我讀信的,我擅自拆信實乃無心之過,但這些字讀在眼裡便再也不能平靜——縱然對不起程公子,我也要將信交出來。”

他緩緩說完信的由來,轉過臉,面無表情地看向目光凝在紙上的紀雪庵。祝珣喝了一口茶,茶水潤喉,卻顯得嗓音愈發澀然:“原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除去血寒蠱的法子。”

紀雪庵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聲音,捏著信紙的手指用力到發白,死死地盯著那句話。程溏的字跡與祝珣的聲音重合在一處:“……以雌蟲宿主心頭血為引,鬚生啖其心方可除蠱。”

話音落下,豐氏夫婦同時一聲驚呼。紀雪庵卻生出一股難以忍受的噁心,直欲嘔吐,竭力壓制住雙手的顫抖,才不至於將那張薄薄的紙撕碎。祝珣似對他的臉色毫不動容,繼續往下背信:“世上雌蟲宿主僅韋行舟一人,但身負雄蟲者卻有兩人。沈荃矇蔽眾人,阿營實則未死。吾數年潛心為阿營解蠱,未及雪庵亦中蠱,一心不可二人分食,必有取捨。君見信,則吾已身死,生時痛徹心扉難以抉擇,死後終可拋卻憂思……”

他冷笑一聲,表情木然,聲音沙啞道:“一死了之,他可想得真美。老天也看不過去,偏偏叫他成了第二個雌蟲宿主。兩個人,兩顆心,孰生孰死,他既還活著,總不得不做出選擇!”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紀雪庵的腦中忽然回想起許多過往片段,雪片一般飛至眼前,凍得他一動不能動。長久以來的疑惑,程溏那麼多欲言又止的瞬間,他的痛苦猶豫糾結,終於有了答案。

他一路跟隨自己從辜城至青浮山,原來不止為報仇。他寫道數年潛心為阿營解蠱,區區潛心二字,又如何足以形容其中的百般無奈,萬般曲折。然而,天頤宮中,韋行舟冷冷警告,小溏,你可不要後悔。這個遊戲從很早之前便開始,但在紀雪庵身中青閣少女飛鏢的那一刻起,卻有了新的玩法。

他想起血寒蠱頭一回發作的那個雪夜,他聽從程溏的話不食不動不言不行氣,自拂昏穴。程溏以為他睡著,卻叫他聽見世上最傷心的哭泣。彼時他矇在鼓裡,只覺自己心血冰冷欲死,哪知程溏心如刀割。

他彷彿看見程溏站在荼閣的晨光中,一步步逆光而行,微微笑說我定會救你。陰差陽錯,可悲可笑,他為何笑得悲傷又釋然。他們抵死纏綿,他親吻他的心口,說一些霸道而動聽的情話。程溏一字字彷彿不詳的誓言,到那一日,我一定親手將這顆心挖出來交給你。黑暗中,紀雪庵怎麼也看不清他的表情,鮮血淋漓的聲音卻在耳邊響起。

忡愣之間,祝珣的話音漸漸清晰:“他與沈營情同手足,本就一心要為他除蠱。你不過是被意外扯入局中的人,他可願意將自己的心給你?”

紀雪庵抬起頭,那張信紙已在他掌心被震成紙屑。他雙目發紅,眉眼含霜,目光似冰雪又似火焰,終看得祝珣別過頭去,才一個字一個字緩緩道:“他說過,要同我長長久久在一起。”

他話音落下,祝珣斷然介面道:“他騙你。”他抬起頭,卻不看紀雪庵,口中道:“你數次血寒蠱發作,死裡逃生,並不是好運,亦非我醫術高超 ,卻是程溏割腕放血,餵你飲他的血。血寒蠱雌蟲天性克雄蟲,雌蟲宿主的血雖不能徹底除蠱,但對你而言卻比任何良藥皆有用。”

豐氏夫婦聽得變了顏色,心中卻不約而同道,若此法可行,宿主放血壓制雄蟲,總比生食心臟要好許多,或許一個宿主便可救兩人。他們乍然望見一絲曙光,面上神情同樣有了鬆動。祝珣似猜想二人心思,搖頭道:“當時我聽聞程公子這般做時,亦十分心動,但細想之下,此法恐怕不是長久之計。程公子每次喂紀大俠喝的血愈來愈多,他體內的雄蟲或許漸漸便不那麼害怕的血,若有一日叫雄蟲改變天性不再為雌蟲所克,才是真正無可救藥。”

希冀破滅最是叫人難以忍受。木槿夫人不由惱道:“難道除了食心再別無他法?”祝珣毫不動容,淡淡道:“荼閣中人使用血寒蠱原是為了奪人深厚內力,雌蟲宿主與身中雄蟲的高手在交合時催動心法,便得以完成移功,而雄蟲因此挾真氣盡數進入得主體內。當年前任魔教教主、韋行舟之父在武君身上下了血寒蠱,以其他參加武君大會的正道人士性命相脅,由此獲得武君半生內力,武君也徹底擺脫血寒蠱。且不論紀大俠是否捨得一身功力,可惜程公子早年經脈被毀,根本難以承受移功之術。而若要紀大俠與韋行舟……我想他定然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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