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才察覺到自己現在兩邊不是人的處境,他頓了頓,換了副溫和的語氣:“我能看看監控嗎?”
陳堅沒回答,匆匆離開了。過了一會,一個女警察推門進來,叫楊州跟她走。
路過接待室時,裡面驟然發出一陣嘶啞的哭喊,原來是小女孩的母親情緒崩潰了。那哭聲像一把尖鉤,狠狠紮在楊州心上,逼得他腳步凌亂。
到了影像檔案室,他需要的影片已經被單獨挑了出來,楊州立刻點選播放,全神貫注地盯著畫面中的內容。
影片中只拍到莉莉的背影,她今年十歲,淺棕色的頭髮垂到肩膀,穿著可愛的蓬蓬裙。母女倆停在監控邊緣的一家糖果店門口,莉莉拽著母親的手撒嬌,似乎是想買糖果吃。母親探頭一看,發現店裡顧客很多,就想拉著她離開,莉莉不願意,左右甩著肩膀,發起了小脾氣。片刻後母親無奈答應,摸了一把女兒的頭,示意她站在原地,然後擠進了糖果店。母親離開後,莉莉無所事事地左顧右盼,突然被右前方的什麼東西吸引了注意力,看了兩分鐘後,便一步步地離開了監控範圍。
楊州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扭頭問女警:“問過她母親了嗎?”
女警並不認識他,但陳堅走之前特意吩咐過,一切偵破進展都不必對他隱瞞,便知道這人身份不同尋常,而且楊州說話時自有一股從容篤定,奇蹟般地安撫了她被莉莉的父母弄得格外焦躁抑鬱的神經。女警深吸一口氣,回答道:“她母親說的跟監控裡看到的差不多。她進店之前還特意叮囑過莉莉不要走動,等著她出來——前後不過五六分鐘,莉莉就不見了。”
“莉莉很喜歡吃糖果嗎?”楊州一頓:“我姓楊,怎麼稱呼您,警官?”
“我叫藤井櫻。”愁眉不展的女警察無意識地鬆了口氣,說:“莉莉確實愛吃糖。她母親之前猶豫著不給她買,也是因為莉莉已經蛀了一顆牙。”
楊州點點頭,把影片倒回起始位置。這時監控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個年輕的警察闖進來,驚慌地說:“櫻子,你快過來,蓋勒夫人暈倒了!”
藤井櫻下意識地看了楊州一眼,隱含求助之意。楊州不動聲色地別過視線,盯著監控影片若有所思。藤井櫻便沒有叫他,匆匆跟著同事走開了。
並非楊州鐵石心腸,只是他本身的氣質溫和卻疏遠,不懂醫術,也不會安慰人,乾巴巴地說幾句沒用的廢話,還不如早點找回莉莉來得實在。
楊州又看了一遍監控,“嚯”地站起身,決定去事發地看看。
他邊走邊開啟Stars,聯絡了陸昭。陸昭好像一直在等著他,剛接通就問:“怎麼樣,你那邊出事了?”
楊州沒有功夫解釋,問起關鍵問題:“當時你們追查K的時候,總不能一無所獲吧,做過犯罪側寫了嗎?”
“做過,但是很模糊。只推算出他身高一米八零左右,體重在七十到八十公斤之間,有在部隊或警察局服役的經歷。這幾條圈出來的範圍太大,詹姆斯·路德也符合。”
楊州接過話:“但是在近期獲准進入一號基地的人中,符合條件的只有凱爾·格林。”
陸昭知道一號基地肯定出事了,心直往下墜。雖然楊州沒有指責他,但作為一個警察,想到因為自己的糾結和軟弱,導致本可避免的悲劇再次發生,陸昭羞憤交加,幾乎抬不起頭。
“幫我查查凱爾·格林。”楊州沒空傷春悲秋,幾乎用上了命令的語氣:“還有他從小到大交往過的女性,儘可能詳細。”
陸昭答應了,結束通話前提醒道:“你得快點了。K的殺人動機在變化,記得第一個遇害的女童菲利帕嗎,她是被勒死的,許多特徵表明K是出於報復,動作還算乾脆。而後面……他好像找到了樂子,手法越來越殘忍……法醫說女孩們死前被虐待過,他好像是……慢慢把她們玩死了。”
楊州全身的血液以一種可怕的速度亂竄,他強自穩定心神,重重地說:“我知道了。”
警察局的大門開在正中間,監控室和接待室位於左右兩端。楊州迎面碰上藤井櫻,還沒開口,女警察就非常默契地說:“蓋勒夫人已經醒了。”
楊州鬆了口氣:“好的,那我去廣場看看。”
藤井櫻叫他等等,閃身進了拐角的房間,沒一會拎了個揹包出來,裡面裝著證物袋、手銬、鐳射手槍、麻醉槍之類警用裝備。
楊州撫摸著這些熟悉的東西,心中的希望又多了一分。他道了謝,轉身離開。剛出大門,居然碰上了安德魯。
“你來幹什麼?”楊州一看他就怒氣膨脹,雖然知道怪罪一個機器人沒道理,但是情緒上來了,理智也管不了。
安德魯低聲乞求:“楊先生,能讓我跟你去嗎?也許我能派上用場。”
楊州重重撥出一口氣,一時沒回答。他盯著腳下光可鑑人的地板,和自己憤怒的投影對視。不知怎麼地,那影像的線條漸漸拉長、彎折又重新組合,最終變成了一個小男孩的形狀。他戰戰兢兢地縮在床底,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睛。
楊州再抬頭時,已經平靜下來,他對安德魯說:“走吧。”
他們才走幾步,一輛汽車突然冒冒失失地斜插進來,堪堪停在警局門口。從裡面鑽出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邁著外八字,口中哼著歌,路過時隨口招呼安德魯:“嘿,兄弟,有新聞嗎——哇,機器人!厲害,我都沒認出來!”
儘管莉莉失蹤的事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但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滑稽樣子還是讓知情人看了格外惱火,楊州冷冷地問:“你是誰?”
中年人意外地揚起眉:“哦,你是新來的吧,我叫泰德·史密斯,《每日郵報》的駐紮記者。”
“外面”的傳媒公司,在一號基地派有常駐記者的,只有《每日郵報》一家。這位史密斯先生作為全球發行量最大的報紙的撰稿人,卻非常不爭氣,一年到頭,稿子只能發兩三回。他寫基地裡平靜安逸的生活,主編說沒有賣點,他為天生犯罪人鳴不平,主編又說老生常談。史密斯先生在基地裡住了五六年,雖然依舊窮酸,心態倒是修煉得越來越好。他常年遊蕩在政府、商場、酒吧裡,逢人便問:“有新聞嗎?”
楊州急著去事發現場勘察,本來不想搭理這個怪人,聽說他是《每日郵報》的,腳步一頓。恰巧這時警局裡又飄出蓋勒夫人悲慟的哭喊,楊州便指了指大門的方向,對史密斯說:“記者先生,進去看看吧,馬上就會有大新聞,你的機會來了。但在事情結束之前,希望你守口如瓶。”
泰德一聽那哭聲就知道出事了。他收起嬉皮笑臉的樣子,腰也挺直了:“好的,警官。”
安德魯和楊州坐了一輛自動駕駛的計程車去中區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