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訊息告訴了傑弗裡,然而切斷通訊的那一刻,她又開始後悔。微妙的身份、兩難的處境、矛盾的心情,讓艾琳每分每秒都飽受煎熬。
她做的是對是錯?
艾琳心亂如麻,顛三倒四地也不知道自己在敘述什麼。把能說的都說了,她略帶希冀地望著楊州,像是溺水的人渴求近在眼前的陸地。
楊州不知何時坐直了身體,他沉默著,幾縷髮絲掃過眉眼,表情中有種說不上來的悲哀。
半晌,他說:“我們必須阻止陳堅。”
不等艾琳回答,他又意識到什麼,把“我們”改成了“我”。
“你可以不相信UNPO,不相信傑弗裡,但希望你相信我。”楊州轉過身體,正面與艾琳對視,誠懇地請求道:“我需要你幫忙,再打聽點具體的訊息,最好能知道實驗室的地址。”
“可是……我也只能從艾瑞克那裡旁敲側擊,”艾琳猶豫著,“他知道的也不多。有一次,我聽他說過一個詞,‘感染’,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楊州眉頭一跳。其實他心裡已經有了模糊的猜測,但沒有告訴艾琳。
“沒關係,我也會想其他辦法的。”楊州對她堪稱柔和地笑笑,忽然問起八卦,“說說你和艾瑞克吧?”
艾琳的臉騰地紅了。她和艾瑞克交往已經有一年,兩人一直沒把關係公開,一是怕增添不必要的麻煩——畢竟他們還小,二是源於一種心照不宣的偷情的快樂。
她羞澀地支吾著,又忍不住要與楊州分享幸福,講幾句,傻笑一會。
楊州並不是真的想要知道這些隱私,不過是為了轉移艾琳的注意力,讓她高興起來而已。艾琳是個敏感的女孩,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一時百感交集,對楊州更加信任和仰慕。
楊州見她心情好轉,叮囑了幾句就與她告辭,畢竟消失太久會讓陳堅起疑。
剛想到陳堅,彷彿心有靈犀似的,手機裡就收到幾條資訊。
跑哪去了?我在旁邊的浪潮。結束了來找我。
楊州離開校園,往南走五百米,來到前幾天看演唱會的酒吧。
沒有表演的時候浪潮顧客不多,是個清淨的好去處。楊州一進大門就看見了陳堅。他側趴在桌子上,左臉貼著玻璃桌面,右手端著一杯淡黃色的酒,在眼前輕輕晃動,動作漫不經心,和一個無聊地數螞蟻的小孩沒什麼兩樣。
楊州正要走過去,肩膀突然被路過的年輕男孩撞了一下。
“抱歉。”
那男孩聲音不高,卻很清亮,配上一張精緻的小臉,任誰也討厭不起來。楊州猜測他是附近的學生,搖搖頭示意無妨。
誰知那男孩張口就喊:“陳堅!”
陳堅放下酒杯,扭頭一看,撐著桌子想站起來,頓了頓,又懶懶地坐了回去。
他露出一個笑,不知是衝誰。
楊州稍一遲疑,就被身邊的男孩搶了先。“這麼久都不來!”他埋怨著,輕快地朝那個方向走過去。
楊州轉身去吧檯邊選了個座位,要了一杯雞尾酒。
“飛鳥黃昏。”經過一番眼花繚亂的動作,戴著骷髏耳釘的調酒師把一杯淡藍色的雞尾酒推給楊州,曖昧地對他眨了眨眼睛。
調酒師是個瀕臨消失的古老職業了,但在浪潮依舊十分受人歡迎。
楊州道了謝,仰頭抿了一口,餘光瞥見右前方似笑非笑的陳堅,和快要貼到他身上去的男孩。
“這是一首詩。”閒下來的調酒師跟他搭訕,“我叫伊恩。”
楊州不甚在意地“哦”了一聲。
“這是我的詩。”另一個有些滄桑的聲音插了進來,強調:“我的。”
楊州偏過頭,看見一個約莫六十來歲的老人,他面板鬆弛,眼皮耷拉,整個人無精打采。
“老西蒙。”調酒師撇撇嘴,從背後的酒櫃上拿了一瓶瓦倫丁啤酒扔給他。
被叫作西蒙的老頭用牙齒咬開瓶蓋,拎著啤酒坐到楊州對面,朝他笑了笑。
他一邊喝酒,一邊咕噥,表情時而咬牙切齒,時而溫柔可親,看起來像精神病人。
楊州和他相安無事地坐了一會,老頭冷不丁說:“別偷看了,去拆散他們吧。”
楊州皺著眉,疑惑地問:“什麼?”
“你不是在看他嗎?”老頭往身後一指,對著陳堅畫了個圈:“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啊。”
楊州低下頭,尷尬地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您中文說的真好。”
“那當然。”老頭十分自得。他露出一點懷念的神色,嘆了口氣,“我都在這三十年了。”
三十年,是基地最早的一批居民了。楊州附和著嘆氣,忽然心念一動。他中文說得這麼好,會不會認識周芸的前夫?雖然這個可能性很小,但是基地的人口也不多,說不定……
楊州試圖跟老西蒙聊天,可惜對方一副醉生夢死的落拓模樣,任他說什麼,都不再理睬。
幾米之外,陳堅握住了周坃的腰,制止了他坐到自己腿上的動作。
“怎麼了?”周坃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撅著嘴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
“看到那個人了嗎?”陳堅推開他站起來,“那是我男朋友,你這樣,他會生氣的。”
他走過來的時候,楊州還在鍥而不捨地跟老西蒙搭話:“我有個……叔叔,跟他失散很多年了,也許您認識,他叫……”
聽到有腳步聲靠近,楊州話音一頓,扭頭不冷不熱地問:“說完了?”
陳堅沒回答,只是用幽深的目光看了他一會,最後很無奈地笑了一下:“走吧,回家。”
楊州估計問這個老頭也沒有結果,遺憾地放棄了。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因為喝的急,一縷淺藍色的液體順著嘴角緩緩往下流。他抬手要擦,陳堅捉住他的手腕,俯下身幫他一點點吻乾淨了。
對面的老西蒙好像終於從神遊中回到現實,爆發出促狹的大笑。更遠些,剛才撞到他的男孩一臉難以置信地瞪著他們。楊州尷尬異常,想推開陳堅,又怕引得這人更出格的舉動,只好一動不動地坐著。
陳堅抵著他的鼻尖,溫熱的呼吸撲到他半閉的眼睫上。片刻後,他攥著楊州的手把他拉起來,兩人一起離開了酒吧。
那個老頭在身後念酸詩。
黃昏中的飛鳥,翅膀落滿碎光。它到誰的夢裡去,銜著玫瑰,和遙遠的愛情。
第二十八章 吃藥
除夕前一天,陳堅又在家裡舉行了一次晚宴。這次來的人更多,除了核心權力層,還有政府裡實際執行各項事務的一把手。
方行照舊是第一個到,他送陳堅一瓶珍藏的紅酒,還與楊州客氣地寒暄,跟幾天之前判若兩人。
陳堅接過那瓶酒,在手心中滾了一圈,並不是很高興的樣子,然後他抬頭對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