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倒扣下來,等待片刻後,又重新拿起。
他為自己對楊州的那些齷齪心思感到羞愧和罪惡,好像背叛了父親。
而照片上的人溫和地笑著,彷彿並不介意。陳堅深知他的寬厚,哪怕對“那個女人”,他也從未口出惡言。
但他無法原諒自己。
麻雀振翅飛走了,方行百爪撓心一般難受,無數的情緒沸騰又冷卻,最後只剩淒涼之感縈繞不絕。
“陳堅,你看看你變成什麼樣子了。”方行緊握雙拳,痛心疾首的語氣:“你可別破壞我們的計劃。”
陳堅冷笑一聲,雲淡風輕道:“這話該我說吧。”
他看似平淡的一眼掃過,方行的心跳卻驟然加速,他張開嘴,接連吐出幾個含糊的音節,這才勉強鎮定下來,虛張聲勢地質問:“你什麼意思?”
這幾天發生的事太多了,陳堅本就心煩,無意中又撞到之前那出,倦怠之感更勝。他看了方行一眼,只覺兩人之間隔著山海,再也沒有當初親密的感覺。但畢竟這麼多年的交情,他沒有點破方才之事,言簡意賅地說:“只是提醒你一下。”
“你看見了?”方行突然露出一個譏誚的笑,陰沉的臉上竟然顯出幾分豔麗,“你以為我在幹什麼?我是在幫你做正確的事!”
這些天的遭遇,把陳堅的情緒折騰得像一根拉伸多次的橡皮筋,很難再有什麼波動了。他點點頭,說出心中猜測:“你聯絡了其他基地,是不是?”
“是!”方行被他不痛不癢的語氣激怒,下頜的寶劍鋒利逼人,“本來就該這樣!而且如果用活人做實驗,我們早就成功了!就是他來了之後,你才變得跟個女人一樣心慈手軟!”
陳堅靜靜地注視著失態的方行,甚至還有閒暇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跟他無關,我爸從小就告訴我,不論以多麼高尚的藉口,都不能傷害無辜的人。”
方行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他注視著這個陌生的陳堅——到底是他變了,還是自己從未明白過他?一種摧枯拉巧的衝動從四肢百骸匯聚到心口,方行怪笑一聲,“冠冕堂皇的話你當然會說!反正骯髒的事都讓我來做!”
“是嗎?”陳堅仍舊平靜,“我從來沒有讓你殺弗拉基米爾。我說過我能控制住他。”
“我還不是為你好?”方行紅著眼睛,嘴角的肌肉有些扭曲,“留著他後患無窮!”
“呵。”陳堅忍不住笑了幾聲,他眼神中有悲憫,不知是對方行,還是對自己。“你打著為我好的名義,又安了多少私心?一直以來,你用自己的標尺衡量是非,從沒有真正考慮過我的想法。反正你只管做,人情和罪孽都讓我背。楊州到現在還認為弗拉基米爾是我殺的——”
“楊州!”方行本來混混沌沌,聽到那個名字,眼神中突然流露出瘋狂之色,“哈,別裝了,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他!難道弗拉基米爾不是你殺的嗎?”
陳堅用力吸了口氣,冰冷乾燥的氣體在肺葉穿梭,凍得胸膛發麻。片刻後,他從容地點點頭:“是我。”
方行痛苦地閉上眼睛,腦子裡狂亂得像要爆炸。他不知道他們怎麼就落到了這步田地,可是身在迷霧之中,根本辨不清東西南北,本打算先冷靜一下,可陳堅的背影像一根刺紮在心上,方行口不擇言地喊:“那你是不是還怨我當年為你好,拼死搶藥救你?”
陳堅腳步一頓,頭也不回道:“沒有,在這件事上,我永遠感激你。”
可是往日的情誼,還經得起多少磋磨,卻是誰都說不準了。
到了中午,天氣忽然由陰轉晴,白晃晃的陽光打進來,照得楊州半張臉柔潤而明亮。他手裡拿著剛從牆上取下來的風景畫,一寸寸地小心檢查。
片刻後,他失望地把油畫掛回原處,視線在書房環視一圈,最後落回自己空蕩蕩的手裡。
牆是實心的,幾個可疑的地方都排查過了,沒有機關或暗門。楊州找不到證據,按理說應該打消疑慮,但他偏偏有種古怪的直覺,認為書房一定能通到實驗室去。
難道機關在書本里?楊州盯著近萬冊密密麻麻的藏書,無力之感油然而生,想起傑弗裡那邊的壞訊息,又難以控制地焦慮起來。
到底在哪裡呢……一定是某個陳堅經常接觸的地方或物品,同時又非常地普通,普通到不會引起他的注意……
楊州閉上眼睛,在腦海中還原陳堅突然消失那天書房的佈置——他在警校時受過相關的記憶力訓練,做起來倒也不費勁。
只是今天心浮氣躁,回憶像不規則的碎片,雜亂無章,許久才拼湊出一個邊角。好不容易靜下心來,忽然聽到D3跟陳堅問好的聲音,神思一動,便又功虧一簣。
楊州無聲地嘆了口氣,決定晚點再來。
已經是中午了,太陽昇得老高,光芒刺眼,靠窗的小圓桌上映著一方亮斑,泛黃的書頁輕薄而透明,彷彿一觸即碎的枯葉。
楊州走過去拉好窗簾,不經意瞥了一眼堆在桌子上的書,有《呼嘯山莊》、《局外人》、《詩經》和《利維坦》。
楊州的指尖在空中游移片刻,輕輕地落在了那本陳堅從來沒有看完的《利維坦》上。幾秒後,他渾身一震,神色複雜地盯著這本不新不舊的書。
楊州突然發現,他從來不知道這本書擺在書架的哪個位置。它似乎一直放在桌子上,或者被陳堅拿在手裡。不,也有過例外,陳堅突然在家裡消失那次……桌子上是一本《面紗》!
楊州拿起《利維坦》,彷彿舉著唯一的火種,興奮而又謹慎。他扭頭打量數十排高大的書架,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如果猜測得沒錯,這本書裡裝了微型訊號發射器,而書架的某個地方則藏著接收器,兩相契合,便能開啟某個機關。
可到底在哪裡呢?陳堅並沒有蠢到把書籍分門別類地編號,方便他按圖索驥。如此看來,只能從頭到腳仔細檢查。
他正苦惱這項浩大的工程如何才能做到悄無聲息,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楊州手一抖,《利維坦》的封面被撕開一個小口。
敲門的是安德魯,表面叫楊州吃午飯,實則是提醒他陳堅回來了,不要在書房待太久,免得讓人起疑。
楊州應了一聲,把《利維坦》原樣放回桌子上。他離開書房,進了一樓的盥洗室,足足洗了十分鐘的手,這才進餐廳。
本以為能避開陳堅,結果還是遇上了。
陳堅一手支著太陽穴,深深地皺著眉,聽見腳步聲也沒抬頭。他這幾天心情都非常糟糕,最糟糕的一點,是他自以為調節得還不錯。此刻坐在餐桌前,回想起今天看到和聽到的一切,忽然後知後覺地感到憤怒和痛心。
方行有不為他所知的心腹,陳堅當然也有。一個小時前,秘書截獲了方行